黄燕宁
秦淮灯影,曲水游舟,暖风吹散六朝的烟雨,在游人的眼角,抹上一指红尘的艳色。金陵,应当是这样的艳丽无双,独占风流,如发间璀璨的点翠,如天上缠绵的红鸾。
那一眼,我避过了如此多情的绿水朱楼,却陷入寻常巷陌之中。
那年的初夏,朋友自国外回来,正巧因为课程间隙,我也有了个短短的假日。两人隔着屏幕,兴致勃勃地选着地方要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各种古城筛了一遍——她嫌人家模板化的商业运作,诸类游乐园被否决了一遍——我胆小,她又爱刺激,怕到时候免不了舍命陪君子。两个半吊子的旅游爱好者合计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我索性翻开一本小说看了起来。
那是一个心痛、朦胧又美好的故事。
那个故事开始在长干。那是李白笔下《长干行》中“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地方,也许也是所有怀着青涩记忆的女孩,梦中的那个地方。
“走不走?”
“走!”
因一个故事而去往一个城市。即使现在想想,也是种不可多得的浪漫。
我来过南京,同无数人一样,足迹遍布中山陵、夫子庙、老门东等地标式景点,以一个游客的心,去看属于一个游客的景。我曾坐在驶过潋滟的秦淮河的小船上想,这与我之前看过的那些河一样,都那么美。美得相似,美得不留悬念。
再来南京,与朋友在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下并肩而行,和拥挤的人潮相反,我们走向渐渐稀疏的街道,绕过摆放着垃圾桶的小巷,赶走了一只偷吃腊肉的白猫。
我问她:“没去那些大景点会不会有点可惜?”
她摇摇头,买了份黄灿灿的牛肉锅贴。“我觉得这样逛也挺好。好像能走到这座城市更柔软的地方。”她说。
走走停停了小半日,我靠在一座石桥边歇口气,揉揉自己酸胀的腿。她也累得不行,问道:“这也太远了,咱们还得走多久呀?”
我低头看一眼导航:“应该就在前面了。那边有坐的地方,要不要去歇歇?”
她一时没有回音,我正奇怪,她便伸手拽过我,兴奋地指向桥身:
“快看快看!”
我的眼光拂过那三个刻在石上的苍翠大字:长干桥。
周围是清微淡远的河水与伫立的城墙,再抬眼望去,一片低矮的建筑群坐落在不远处,显得平凡而静谧。有些落漆的红门,印上几只顽童脚印的墙壁,在竹竿上撑开的,随风鼓动的白色T恤和毛衣,我们拉着手,静静走在两人宽的小路上,听各家传来的锅碗瓢盆的清脆响声。
大概是到了放学的时间,几个少年推搡着跑进了巷子里,男孩们在前面,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捡到的小树枝做长棍,武林高手般你来我往地过招,两个女孩时不时朝前面的人看一眼,眼睛里满是笑意。
“中午别回去了,都来我家吃饭,我妈说今天有排骨和炸鸡腿!”
“哇!”
“你妈妈做的炸鸡腿天下第一。”几个男生刺溜地吸了一口口水。
“喂,你俩也去。”他装作不经意地一回头,故意说,“不能光人来啊。”
“我家有汽水!我扛过去。”
长发女孩捏着身边朋友的手,对着男孩喊:“陆陆家阿姨做的小酥肉好吃,今天还有剩吗?”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听罢,前面的男生转过头去,步子都欢快了几分。
我俩坐在石阶上,看他们经过、笑闹、远去,像是看到了一个走往自己回忆的归程。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真是个好地方呀……”我心中发出一声沉沉的感叹。
锦衣美人般的金陵,莺啼婉转新草绿的南京城,在此刻变得不太一样了。对我来说,她纯粹而美丽,她娉婷而清婉,她是一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幼年的住处已被拆毁,成人后要离开小镇奋斗。也许几年后,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住在这里?
我愿意在这里,写我一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