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渭欢
达祖小学是不可复制的,也不必复制。不是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农场,但达祖小学的案例指示了一种地方特色的乡土教育的可能性,展现的是一种更自由更乡土的教育的状态。
在非传统的教育中,孩子们获得了什么?什么力量能够让孩子们走得更远?达祖小学给我们带来了启发。不同的乡村,要怎么去实践?怎么让孩子建立家乡的归属感?这是值得所有乡村教育实践者不断探索的课题。
2019年12月底,因为乡土教育交流会的缘分,我来到泸沽湖边这所没有围墙的学校——达祖小学,和学生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光。在一周多的时间里,观摩了学校的地域文化课,学校社团“达祖出版社”的《泸沽湖家乡旅游专刊》编写活动,和老师学生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做特色的民族课间操。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学生们那种自信爽朗,和老师在一起时的自在释放,以及孩子们对自己家乡的了解;在这里,我感受到孩子们对自己家乡的文化很强烈的归属感,对家乡和周边环境的热情和自豪,也感受到孩子们对外界的好奇和想象。
2012年,达祖小学志愿者获中央电视台和光明日报社联合主办的“最美乡村教师”团体称号;2015年,达祖小学校长王木良获得第二届“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奖”;2016年,王校长入围首届“马云乡村校长计划”。这些都是来自外界的对达祖小学的肯定和赞誉,我也带着这些模糊的印象走遍了达祖小学和达祖农场的每一个角落。尽管已经听过村子里每家每户筹一堆石头两根木头让学校复校的故事,在实地看到教室主体的木头上写着的村民家的名字和编号时,依然备受感动。这所学校联结着整个村庄,这种联结不只是每家每户出石头和木头建成教室和办公室,也在每个学期家长们一起来参与的校园修缮和学校农场的劳作上,还在学校为村民组织的文化夜课和东巴夜课上,而最深刻的联结,应该是学校培育出来的学生学成后又选择守护家乡,成为学校的老师,延续和村落的紧密联结。
达祖小学复校故事
达祖小学是一所位于泸沽湖边的民办村级小学,达祖一词来自泸沽湖畔的达祖村,在纳西族东巴文里,“达”是有能力的人,“祖”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之处。
达祖的民风古朴但生活清贫。2000年,由于教育资金短缺、学校年久失修、没有老师等问题,原来的达祖小学被迫撤校,村子里的孩子们不得不转到邻村的另一所学校就读。如果想要完成小学教育,得要换三所学校才能读完小学。当地村民思想保守传统,对教育的重视度远不及其他地区,这次撤校导致上学的路途更遥远,许多村民无力负担,不少孩子因此辍学,稍大一点便开始下地务农。
2004年,来自宝岛台湾的爱心人士李南阳先生和游静芬女士来泸沽湖旅游,感受到了这里秀美的风光和闭塞落后形成的强烈对比。看到一些孩子无学可上,李南阳先生和游静芬女士便组织台湾爱心团进驻当时的泸沽湖木垮村达祖社,对这座村子进行全方位资助。李南阳先生在村民大会上鼓励村民一起参与办学复校,讲到激动处,自己说着说着,也会热泪盈眶。当下,村民们被李先生的真诚所感动,大家商定每家每户出一堆石头、两根木头,一起来建达祖小学。2005年,在社会爱心人士资助和村民参与下,学校完成重建,李南阳担任了第一任校长。同年2月,在当地教育局支持下,学校复建开班,晚上还特别为村民开设扫盲班。
2007年3月,李南阳先生因病去世,临终前嘱咐:一定要把学校办下去。为了纪念李南阳,村民们把他的骨灰葬在了达祖小学旁边。
一堂有趣的地域文化课
我在周五下午三年级的教室里见到了学校的东巴老师,正在给孩子们上地域文化课。东巴老师是村子里的东巴,所有的孩子们和支教老师都叫他东巴老师。这一次课上的是达祖村的由来,讲村民们的祖先五百年以前生活在北方,因为种种原因怎样迁徙,遇到什么山,过了什么河,在哪里安居,又遭遇怎样的祸事,又迁徙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最终按照祖训找到了山上满是青冈树(一种栎树,中文名是刺叶高山栎,学名Quercus spinosa)的达祖,在这里定居到现在。东巴老师先把故事讲给孩子们,然后把故事里关键的地名事件等元素的东巴文教给孩子们,之后由山林老师协助,孩子们两两组成一队,一起把这个村子由来的故事画下来。因为东巴文字本身就很像图画,所以根据故事和东巴文字让孩子们自己创作绘本是特别适合孩子们的方式,孩子们也非常有热情地画了一个下午,时不时拿给老师看一下。最后山林老师把孩子们的作品都收起来,准备攒成一个集子。
从2019年开始,每个年级周五下午的活动课就是固定的主题活动课程,之前只是两节课,在确定做主题课程后也延长为四节课,想给孩子们更充分的体验。不同年级的主题不一样,二年级是体育主题,三年级是地域文化主题,四年级是木工主题,五年级是信息技术主题,六年级是农场主题。
这学期的地域文化主题课,孩子们已经了解了村子周边的环境地理,做了泸沽湖边达祖村的地理模型;去看过村子里的传统的纳西建筑,了解了祖母屋中各个元素的意义,为什么房子要建成这样;还曾出去徒步,了解村子周边每座山,每条小路的名字和名字背后的故事。老师们也在不断地筹划新的相关主题,在了解村子的文化、历史、地理和传说故事后,打算把孩子们带出去看看周边村子的文化,去摩梭文化博物馆参观,了解摩梭文化和达祖村的纳西文化的异同。
孩子们在课堂上状态非常好,气氛很自由,东巴老师也坐在课桌上畫着自己的绘本故事,孩子们两两一组在一起,有的在上色,有的还在商量排版,时不时跑到东巴老师那里问问这个词的东巴文怎么写。也有孩子面前一片空白,这时候老师就会问他怎么了,一步一步引导孩子开始动笔;机灵的孩子还找出之前的东巴课笔记,从那里找灵感。有的孩子觉得教室里太闷,外面阳光正好,就申请小队把材料搬去室外,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马路对面的村庄完成这个祖先迁徙的故事。在这样的气氛下,我感受到孩子们对自己纳西文化的接纳,以及对老师充分的信任和不害怕。
从幼儿园就开始建立的文化归属感
孩子们对自己文化的接纳是逐渐建立起来的,从孩子进入学校的幼儿园开始,每天上午的大课间,全校都是先跳纳西舞,跳完一轮纳西传统舞蹈后,才是做一轮广播体操。孩子们的校服也都是传统的纳西民族服饰,女孩子的是裙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好几套,这次我看到的都是冬装。
从二年级开始,每周都有三堂东巴课,一直到六年级毕业。在这些东巴课上,孩子们学东巴话的歌,学读和写东巴文,有统一的课本,里面主要是谜语和押韵的儿歌,听东巴老师读来,琅琅上口,孩子们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熏陶中,熟悉了自己的民族文字。
走在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标识——每个班门口挂的班级牌,禁止拍照和吸烟的标识牌,都有东巴文,有的是老师们精心用木板刻上上色的,一看就经过精心的设计和排版,有的明显能看出来是孩子们自己做的,很随意地挂在展示亭上;学校的logo,印在每个人的书包上,也是东巴文的达祖学校组合设计而来。如果你走在村子里,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路边的围墙上画着东巴的诗文,和小学建设的故事,这也是对孩子们潜移默化的一部分,在每天去上学的路上,都能看到自己民族语言的诗,长大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吧。
老师的权威来自于对学生的支持和帮助
孩子们对老师的那种信任感,以及敢于充分地表达自己,也和学校一直的理念有关。达祖小学是没有围墙的,王木良校长说,没有围墙,是因为来学习不是一件强迫孩子们做的事情,上学是一件主动的事情,需要孩子们主动走进来。在这背后是给孩子充分的相信和支持。学校也鼓励孩子们多元发展,尤其是体能。在一次课间的集会上,王校长说:“同学们课间不要躲在教室和图书馆里,要多来我们的操场上玩,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操場,大家要好好利用起来。”
达祖小学不只是没有围墙,在学校的教室里,也是没有讲台的。最初复建学校时,李南阳先生就说,“老师跟学生都是平等的,都是来学习的”,学校也一直在践行着这个理念。孩子们的课桌是按上课需求摆放的,有的是靠墙一圈,把中间空出来,有的是一排一排;老师需要用到桌子时就用空着的课桌。在我观摩的阅读课上,孩子们围圈坐着,张老师面向大家讲了圣诞节的绘本,在孩子们说看不清的时候,就挨个走到大家面前给同学们展示绘本画面。在这里,老师的权威不是来自于讲台和教鞭,而是来自对孩子们的了解、支持和帮助。
讲到对孩子们的支持,学校最希望的是能让孩子认识和了解他所生长的这个村子和地方,让孩子了解这个滋养他的地方是怎么样的地方。王校长说:“达祖小学培养的是有根的人,就算孩子将来的生活会有漂泊,但心里有了乡情之根,就会涌起一股暖流,成为他们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支柱。”也因此学校特别重视孩子和村子和当地的联结,在各种各样的活动和课程里培养孩子的地方归属感。
孩子生长在乡土里,学校生长在村庄里
老师和学生之间这种良好的互动氛围,根源于学校复校的初心。最开始达祖小学复校就不只是为了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可以念书的地方,而是要做注重学生品格素质的教育。李南阳先生给达祖小学定的校训是“行胜于言”,就是希望老师们能够实实在在地来做好教育。复校之初,李先生也说动了不少外地老师来达祖小学支教,并且为了孩子们的教育,要求支教老师必须“全心全意地为孩子的教育服务,要能够用爱心用耐心来陪伴孩子,用更宽广的视野来引领孩子”。之后,这个要求也一直在学校老师的甄选中贯彻始终。
为了给孩子们更好的素质教育,学校的课程设置一直都在往多元化方向努力。在学校还未复建的2004年,就先给孩子们开了美术课——当时的助学团队里正好有一位专业的美术老师。从2005年初复校开始,学校就开设了美术、音乐等各类课程。李先生和游女士在刚来到达祖时,在村子里听到有些妇人唱古老的纳西歌谣,深深折服于纳西文化的魅力,在复校后就请了一位歌声特别好、记得特别多古歌的妇人来上音乐课,教孩子们这些纳西歌谣。
支教老师可以给孩子们带来多样的经历和视角,但是不能长久地留在学校里,一般支教一到两年都会离开。外来的支教老师对于当地的生活方式不熟悉,也不能用当地语言和孩子们交流。在复校初期,村子里的大人和孩子们都不太能说普通话,也给教学带来了一些困难。基于更顺畅的沟通,和带给孩子们稳定长期的陪伴的考虑,达祖小学在复校时就找了村子里有一定文化的人来当老师。有些村民上过初中,又对教育有兴趣,并且很负责任,李先生和游女士就号召他们来学校当老师。
达祖小学如今的校长王木良老师本来在外面打工,2005年学校召唤他回来,从2005年9月入职至今,和学校一起成长了十五年。初期的本地老师因为条件限制,都不是师范相关专业,也没有很高的学历,但都对教育非常有热情和兴趣,并且在和学生的沟通上很有优势。综合考虑支教老师和本地老师的优势,学校制定了语文、数学由本地老师上,英语、美术、阅读、音乐等课程由支教老师上的策略。
复校几年后,学校陆续入职了四五位当地的老师,也和村子里建立了更紧密的联结。2012年,村子里的第二位大学生杨鲁佐毕业后,也回到达祖小学担任老师——这是达祖小学的第一位大学生本地老师。杨老师是达祖公益资助支持的大学生,虽然家里希望杨老师去考公务员,但杨老师自愿选择了留在学校任教至今。如今孩子们的普通话沟通都很流畅,学校也有了10名常驻的本地老师。
2007年,农村的义务教育免收学杂费,缓解了达祖团队部分的助学压力,学校的老师有更多的精力放在教育的探索上,支教老师和达祖团队对接的公益人士也带来了外部的视角和一些对应试教育的反思,团队在这个时候确立了探索适合乡村、适合本土的教育模式的目标。外部视角也启发了本地老师们对自己村庄文化的重视,学校做的第一个本土教育的探索就是传承当地的纳西文化。
2007年,学校邀请村子里的老东巴来讲东巴课;之后,又组织老师们画了很多东巴文的路牌,挂在村子的路上或角落里,如今路边的东巴诗文和壁画,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陆续画的。除此之外,每年过年都给村民家家户户写东巴文的春联,村民们也很喜欢。但是,老东巴完全不会讲汉话,并且年龄比较大,教学方法也不是特别吸引孩子们,东巴课的效果就不太好。学校就改变方式,由老东巴先教本村的老师东巴文,本村老师学会了之后,再转变方式教给孩子们。这样长期下来,老师们也加深了对自己家乡文化的了解。当时师从老东巴学习的王成老师,近年没有在学校服务,但直到现在都是村子里对东巴文化比较有钻研年青人。2013年,学校请了新的东巴老师,除了日常每个年级每天一节的东巴课外,东巴老师还和支教老师一起,慢慢丰富了以东巴文和地域文化为特点的活动课,并最终形成了如今三年级全年的地域文化课体系。
意识到自己文化的独特性后,学校的老师在传统文化相关的领域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在民族体育方面尝试了骑马、射箭(包括弓箭的制作)、划船等课程,这都是达祖村民历来都会的事情,因受到外来的冲击和旅游的影响而有所衰落。木头房子的建造也曾经是村子里每家每户都会的技能,但老师们发现孩子们居然连传统中最重要的祖母屋的结构都不太清楚,为此学校尝试了一些和祖母屋、猪槽船相关的木工课程。这些尝试经过几年实践的打磨,最终形成了如今成体系的主题活动课。根据孩子们的年龄特点,每个年级一个固定主题,从不同的视角深度了解自己生活的村庄和文化。
达祖小学在复建之时,就凝聚了全村人的心意和力量,学校也一直延续着和村民们的紧密联系。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充分地去感知和了解自己成长的地方,能够拥有对自己家乡的自信,学校不只是在主题课程中重塑孩子和村庄的联结,在周末和假期的活动里,带领的老师也有意识地推动孩子们去观察、体验和发现自己的村庄,让孩子在乡土中生长。
一次和村庄相连接的社团活动
“达祖出版社”是达祖小学的学生社团,自2019年5月5日创办以来,每个周六下午都有活动,活动以出版校刊《达祖周报》为主,主要关注校园内有意思的事情,和一些和村子相关的主题;目前有来自一到六年级的16名社员,和两位协作老师。
在我停留的两个周末里,非常幸运地观摩了出版社的周末活动,看到孩子们对家乡的了解是怎样一点一滴地在这样的活动里增加,感受到孩子们对家乡倾注的感情。
這个周末,出版社要做一个家乡旅游专刊的主题。达祖村位于非常著名的景点泸沽湖旁边,每天都有大巴车载着游客过来,村民和孩子们的生活也受到旅游业的影响,村子里的游客多起来了,民宿也多起来了。在孩子们眼里,游客们来达祖是干什么呢?哪里是达祖最值得去的地方?哪里是最好吃的餐馆?这一切都交给这份《泸沽湖家乡旅游专刊》来回答。
在之前的活动里,孩子们已经完成了主题分类,并按不同主题分小队去到村子里的寺庙、餐厅、东巴家分头进行采访和摄像,收集具体的资料;这个周六下午,大家要把自己的采访资料汇编起来,做成成稿。我跟着一起,看孩子们按交通、景点、餐饮、住宿等小主题,精心地画村落地图,给每个地点写上配文配图的具体介绍和点评,最后按目录顺序发布,接受其他人的问题然后修改。
在这个过程里,我和孩子们一起了解到了村子里经堂山寺庙的由来,进寺庙的禁忌,村子旁边哪个景点最好玩,该去哪里看日出,去哪里看日落,哪里适合野炊,哪个景点背后有什么传说。虽然没有参与前期的走访和讨论环节,我也能从孩子们的全情投入里感受到,那些走访的体验,是他们印象非常深刻的环节,聊起来在哪家门口拍了照,和哪家民宿的主人问了什么问题,孩子们都记得一清二楚;去经堂山的路线也是闭着眼睛就能画出来。
一个人对家乡的归属感从哪里来,我想是来自一次又一次和同伴、和老师一起走过经堂山,来自和家长一起收获田地里的土豆,来自和伙伴一起去泸沽湖的小岛上野炊,来自和全村人一起参与祭祖的仪式;也来自这样的和村子紧密相连的出版社活动,孩子们每一次对村落的描摹,都加深了他和村子的联结。
学校推动村落的传统文化保护
村子是孩子们生长的土壤,更有洞见的教育者会关注到土壤的培养和养护。推动村落自身的文化自信和村落传统文化保护,一直是达祖小学的目标。
达祖本地的老师们是最早意识到村子的文化需要保护和恢复的一群人。受到当初复校的李南阳先生和游静芬女士的影响,老师们开始关注自己村落的文化。“像我们这儿的东巴文化,以前我们也不知道有多稀奇多好,以前游老师李先生他们进来的时候,李先生就说你们有那么了不起的文化,应该保护起来,讲给我们说,我们也没有什么感觉,我们本来就有这个。”王校长说。
可是,后来这几年,学校的老师们慢慢感觉到村子丢掉的东西太多了,村子里的人也在改变。村子周边都是摩梭族,泸沽湖也是一个主打摩梭文化的景区,游客问村民是什么民族,村民们会说自己是摩梭族,服装也会穿摩梭族的服装,而纳西族传统的一些仪式却失传了。面对这样的状况,学校面向村民开办了东巴文化成人夜校班,每周五晚上都通过学校的广播提醒村民们东巴课开始了,学校的当地老师就是东巴夜课的第一批学生,渐渐地有村民也来学习。除此之外,还组织带领村民去金沙江边的纳西村子探访和学习,并恢复了村子里失传六十年的祭天仪式。2017年重新祭天时,全村每家每户都来参加,之后仪式每年都做。这一系列的活动唤醒了村民们的文化自信,现在大家会很自然地说“我是纳西族人”。
除此之外,学校还在筹备建立纳西文化传习所。从2015年开始,就陆续在收集文化传承相关的展示品,也联合其他的纳西村落一起来做纳西文化的保护。有些比较偏远的村落存留了很多老经书,当地人不觉得很稀奇,就卖给文物贩子。后来,学校又把这些老经书重新买回来,也通过和其他村落的交流,一起提高大家对自己文化的重视。
在自然教育中建立孩子和村庄的另一层联结
村落的文化和日常的生活是孩子们生长的土壤,村庄的自然也是这种土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纳西文化里本身有亲近自然和敬畏自然的自然观。纳西族崇尚自然,在有山有水或有大树的地方,都会立石堆或用五彩经幡缠绕起来,表示对树神的敬畏。在东巴文里,杨树、柳树、青冈树、桑树等不同种类的树都有各自的符号,表示不同树的符号非常丰富,用象形的方式朴素地体现了村落环境的生物多样性。
在达祖村祖先迁徙的故事里,要寻找的定居的地方一定是有很多很多青冈树的地方。青冈树作为各种仪式中都要用到的树,在纳西文化里具有很重要的地位,也受到了村民的保护。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这种青冈树是一种栎属植物,是云南四川地区的植物群落发展到顶级的时候占优势的树种,有很多这种青冈树的地方,一定是生态环境很好、水土涵养得很好的地方。古老东巴的智慧和自然科学的契合,不得不让人惊叹。
纳西文化里和自然的联结是隐性的,直接面对孩子们的自然教育课程,则把孩子和村子环境的联结显现化。最开始学校做过一些环境教育的活动,组织学生捡垃圾,做一些环境保护相关的宣传,但是做下来感觉孩子们其实不太了解自己和环境的关系,也不太了解环境是怎么回事,所以学校把方向轉向了自然教育,期待孩子们认识自然,在自然里有了丰富的体验后,能够进一步知道怎样去保护环境,怎样去和大地和自然相处。
2012年,达祖小学开始筹建的达祖农场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自然教育基地。从2017年秋冬学期开始,来支教的陈老师就专门开设了自然教育课程,每周一次在农场和校园里做自然体验活动,孩子们在这里观察了春天的核桃花核桃芽,啄木鸟的窝和鸟宝宝,自己动手做过昆虫旅馆,也看过银河,用天文望远镜亲眼看到过土星环。家乡的一草一木,孩子们渐渐能叫得出名字,而早在知道名字前,孩子们已经在日常的生活里知道了,这个草是咳嗽的时候拿来煮药汤的,那个树是仪式里用的;在玩耍中记住了哪棵树的果子最甜,什么时候山上的悬钩子熟了。
在我参访的第二个周末,在达祖的农场给孩子们设计了半天的自然体验,孩子们的喜悦毋庸多言。农场是孩子们特别喜欢来的一个地方,在上午以参与者的身份体验后,下午的活动全部由学校的老师来带领,虽然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老师们都很积极地选择了想要负责的部分。学校的语文老师、阅读老师、有些严肃的数学老师、一直很活泼的东巴老师在这个下午全都是自然老师,精心地做各个环节的准备,引导孩子们去摸去发现去感受这个季节的自然。在孩子们和老师们一起在玩耍中学习的时候,我又强烈地感受到了老师们的开放和接纳,孩子们的自在、自信和释放,感受到平等良好的师生关系中孩子们的安全感和参与感,以及老师们、孩子们对承载他们的这片土地的喜爱。
我们要培养孩子什么样的能力?
这样长大的孩子,对这个村庄,对自己的家乡,会有很强烈的文化归属感和自然归属感,会自豪于自己家乡的山水,会自信于自己传统的纳西文化。在走出家乡后,不管是选择像学校的老师这样回归安守家乡,还是去城市里生活,孩子们都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基。这也是学校老师们最期待孩子们的未来。
达祖小学是不可复制的,也不必复制。不是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农场,但达祖小学的案例指示了一种地方特色的乡土教育的可能性,展现的是一种更自由更乡土的教育的状态。在这里,孩子们花了很多其他学校上主课的时间来学习自己的文化传统和认识自己的家乡,但孩子们在乡里的统考中主课成绩都很好,往往是头几名;这和我们在官庄案例中观察到的情况很类似。在非传统的教育中,孩子们获得了什么?什么力量能够让孩子们走得更远?达祖小学给我们带来了启发。不同的乡村,要怎么去实践?怎么让孩子建立家乡的归属感?这是值得所有乡村教育实践者不断探索的课题。
(致谢:本文部分内容来源于公众号“泸沽湖达祖小学”;感谢达祖小学游静芬女士、王木良老师、达祖小学的所有老师在访谈和书写过程中提供的支持和协助,让我在达祖度过了充满本土文化气息的时光,并且体验到在团队中一起努力的感觉。感谢榆钱儿、蚂蚁、李自跃的脑力支持,在案例书写上提供了非常具体的建议和书写指导。感谢达祖小学为本文提供的图片。本人也得以在梳理的过程中,重新审视自己在乡土中成长的经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