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乔民间故事中女性形象的文化生态语境

摘 要： 区域文化作为一种文化原型影响人们文化心理的生成。蒋乔民间故事是江苏省唯一一个以乡镇命名的非遗，极具地域特色。民间话语中的女性形象更是超越江南女性的柔婉雅致，具有坚毅、刚强、勇敢的品质。一定的生态孕育一定的文化，独特的女性形象离不开山水同构、江河交汇的自然生态语境，亦离不开移民文化与商业氛围营造的人文生态语境。

关键词： 蒋乔民间故事;女性形象;移民;生态语境

任何一种区域文化要自成一体、独立发展，一般来说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区域地理的相对完整性，二是文化传统的相对独立性。蒋乔镇也不例外。首先从地理位置上对“蒋乔”进行界定，蒋乔镇位于宁镇山脉的镇江近郊，东经119.45°，北緯32.2°。北临长江，南依长山，金山脚下，南山西南;五洲山、坎船山在其境内;焦山、茅山与其毗邻，形成依江傍水，小山环绕的自然景观。除此之外，文化因素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区域文化具有人类文化空间的区域人文发展规律和表现特征，特点往往是作为一种文化原型、一种区域性的文化“集体无意识”影响着人们文化心理的生成。蒋乔镇孕育了500余篇民间故事，其女性形象超越江南女性的柔婉雅致，更多了坚毅、刚强、勇敢、忠贞的性格特质。本文尝试从蒋乔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出发，探寻形象生成的文化生态语境。

一、蒋乔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柔婉雅致的变调与刚强坚毅的迸发

在西方人类学家看来，女性在人类文化史上拥有一种双重的生活文化圈，一方面她们是社会总体文化圈内的成员，与社会主宰集团的言语相重合。另一方面女性因独特性征而溢出重合的圈迹之外，溢出的部分正是失声的女人空间[1]（276）。正是由于妇女附属性和封闭性的社会存在和文化存在，导致本体表达的基本缺失，同时决定了女性作为性别整体的文化“失语”历史。

蒋乔镇为地理意义上的江南。“江南”于文化意义上，与“柔美”“婉约”等特征有内在联系，营造出“柔婉雅致”的文化氛围。但蒋乔民间故事里对女性形象的描绘却与柔婉相离甚远，而是带上一种朴实无华的纯粹、粗犷刚劲的爽气和矢志不渝的坚贞。

人类学家朱利安·斯图尔特是生态学人文转向的先驱，他认为人类对环境的适应主要是靠文化的方式达成的。研究地球的生态状况而拒绝研究人与自然、文化与自然的复杂关系，这样的生态学已经失去了时代意义[2]（1）。国内生态文艺学创始人鲁枢元教授总结国内生态文艺学研究时指出应把文学艺术活动置于“自然—社会—文化”这个人类生态大系统之中，从时代精神状况出发，运用生态学的世界观对自然与人对关系进行重新审视[3]（132-134）。由此可见，生态文艺学更注重人的本体或人文因素在特定场景、语境中的作用。从《蒋乔民间故事》一书中整理出15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女性形象，为其形象特点寻找生态学语境。按人物身份分，可以分为以下四类：

这四种身份下的女性形象，或热情质朴，或悲壮忠贞，或英气果敢，或开放觉醒，或热烈奔放，或机智冷静，书写了大气而鲜活的女性气质。诚然，“忠贞”的频繁出现或许带有理学的影响，或为地方宗族在“夫为妻纲”的话语体系下对女性的一种要求。不可忽视的是，“忠贞”本身就带有一种刚强的色彩，这种色彩和“刚毅”“勇敢”“英气”“果敢”一起构成蒋乔女性刚强的性格特质。这种性格特质和江南女性柔美温婉的差异，或许可以从蒋乔镇自身的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以及镇江之于江南的特殊自然与人文环境中观照。

二、自然生态场景的审美特征：山水同构的浑成和江河交汇的构建

《汉书·地理志》风俗篇曰：“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5]由此可见，地区文化风俗的形成与固有的地理环境、地域风貌、风土人情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样地，作为蒋乔及镇江场域中的女性，她们的性格形象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蒋乔及镇江特定的生态语境的影响。

蒋乔镇境内小山众多，如图1蒋乔镇及周边区域图所示，蒋乔背靠十里长山，与五洲山、东山、嶂山形成小山围绕的景观。此外，风物传说一章共收录41篇，其中以山命名的共有19个，如《茅山的来历》《焦山是个荷叶地》《白龙山的传说》等。由此可见，“山”在蒋乔故事中的重要地位。山在江南城市中并不多见，但镇江却有“城市山林”的美誉，境内有金山、焦山、北固山、南山等名山。金山、焦山、北固山更合称为“京口三山”。现能找到最早提出“京口三山”概念的是经明代张莱（弘治间举人）辑，顾清（弘治癸丑进士）订正的《京口三山志》十卷。现存最早刻本刊于正德七年（1512），考订了金山、焦山、北固山的名迹和历史沿革，并汇集了关于此三山的历代诗文。顾清在《京口三山志》的序言里说：

山之有志本禹贡、山海经、周礼、职方氏而广之。宋范至能之桂山，近代之石钟皆是也。北固、金、焦为京口三名山，其形势之雄，风物之美，文人墨客之品题皆足以胜于天下而未有为之志[6]。

顾清用“形势之雄”形容“京口三山”，把其与江南温柔小山作了区分。此外，镇江的山与水联系十分密切。如被称为“浮玉”的焦山，立于江心，沧海桑田;被称为“天下第一江山”的北固山，俯瞰长江，满眼风光。形势之雄的山与奔流不息的长江，这种山水组合构置了深远而开阔的自然图景。与小桥流水、精致雕琢的小山小水不同，于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上，镇江的山易于养育宽厚、刚毅、质朴的品格，镇江的水易于激发人的雄心壮志，培育包容而大气的品质。正如《老子》所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水之胜刚也，弱之胜强也，天下莫弗知也，而莫之能行也。”[7]（121）水本柔弱，江南女性多被喻为像水一样柔美。同时，水的两面性，既有以柔克刚的特点，又为蒋乔民间故事提供了更广大的讲述空间。

镇江之水除山水交融外，形态亦十分丰富。地表水因边界条件的改变而呈现出形态的多样性，除无海洋外，地球上其他水的存在形态几乎全部共存于此。镇江的泉，可数者虽仅有中泠泉、虎跑泉、林公泉、鹿跑泉几个，却因中泠泉“江中之泉”的奇景而位列名泉。现已湮废的梦溪更因沈括的《梦溪笔谈》而与浙江的兰溪、苕溪一并驰名中外。金山湖尽管袖珍之至，却是一种独特的地质风貌。至于长江，“长江流经镇江则有了扬子江和京江的美称。潮平两岸阔，由于长江在我市境内属感潮河段，每日江潮两涨两落，又多少弥补了镇江没有海洋的缺憾”[8]（10-11）。水样态之丰富，为孕育镇江包容的性格和大气的气质提供了地理和生态上的物质条件。这一城市性格又于潜移默化间影响着百姓的话语表达与认知结构。

此外，镇江的运河亦不可忽视。镇江作为江南运河的起点，是京杭运河的一个重要节点，是处在长江与京杭运河两条黄金水道十字交汇处的城市。水道可通南北、贯东西，使镇江水运的畅滞关系到唐宋政权的命运。这种格局使镇江自隋以来的城市功能趋向多元，中唐后漕运为首要职能，南宋时商业货运渐兴，经济地位有所提升。但不变的是，在两军对峙或纷乱的政局下，镇江的交通地理形势仍使其为军事重镇，唐宋时依旧是“东南锁钥”的城市定位。明清时期，在政局平稳、物质需求增长的形势下，江河十字交汇的水运区位激发了镇江的商业职能。以运河、长江为长距离的商品流通及物资交换给予了便利，镇江成为内河航运一大商业贸易口岸。不管是军事重镇还是商业重镇，依托于水而带来的影响始终发生，前者赋予水以“勇武”的特质，后者赋予水“开放”的性格，这些都随历史的发展为百姓所吸收、内化，源远流长。

蒋乔及镇江独特的地理文化特性，即山水同构，江河交汇的特点，为蒋乔民间故事叙述话语中女性形象的质朴、刚毅、勇武、开放等特质提供了物质载体。

三、人文生态场景的审美特征：北方移民的注入与商贸气氛的交融

镇江被称为“南城北相”，北方气质如何落地于江南小城，又如何进一步影响市民性格，蒋乔民间故事中女性形象如此特异于江南女性的普遍形象是否和镇江的移民因素相关？

蒋乔民间故事中《乔家门的故事》为其中一名篇[4]（7），开篇即为“乔家门是舅舅走安徽挑来的：一头外甥，一头儿子。乔家门是外甥，蒋家门是舅舅”。《江苏省丹徒县地名录》一书中则记述乔家门大队之下的乔家门及蒋家门的名称由来为：“传说，从前山东迁来姊、舅两家，姊家姓蒋，舅家姓乔，当地有座石门，乔家为乔家门，蒋家为蒋家门。”[9]（118）这两种表述大体内容相似，但是具体的要素发生了更换与倒置，即迁出地由安徽变成了山东，姊舅两家的姓氏出现倒置。但它们传达的共同信息是移民，即都是从外地迁来的。

除此之外，蒋乔在民间还有另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即乔国老定居于此，而后始有蒋乔镇。乔国老这一人物还和镇江的知名景观北固山甘露寺有关，但是翻阅《蒋乔民间故事》一书，众多关于山的传说中竟无一篇和北固山有关。蒋乔镇本地人及《蒋乔民间故事》执行主编刘朝宽先生说：“有关乔家门呢，说实在话，从现在来讲从旅游的角度来讲，把它跟三国故事跟北固山联系一起，确实像那么回事，也顺理成章，但是事实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从我们收集的乔家门呢，它的存在也就在明末的样子。它当时是姊舅两个从安徽那边逃难过来。当然这是一种传说，另外也有一种传说乔国老到这块定居，这样是一种说法，但是我没搜到，我们地方上没搜到，没搜到我也不杜撰。”②刘朝宽先生的话从旅游经济角度解读了乔国老出现在蒋乔民间话语里的当代原因，同时排除了蒋乔镇由来的一种可能。

蒋乔的始迁祖问题仍需从家谱角度作进一步溯源与追踪。翻阅《中国家谱总目》6与《中国家谱总目》7中关于乔姓与蒋姓的部分，并汇总镇江、安徽、山东三地蒋、乔二姓的家谱情况，发现以下信息。首先，安徽山东两地均有蒋姓与乔姓分布，从一定程度上验证了民间故事存在合理因子。由迁入地镇江追溯，并无从安徽或山东迁入的蒋姓或乔姓。从迁出地考察，乔姓家谱于安徽仅有皖西淠东乔家坝乔氏一例，且为饥荒所迫流传至安徽寿县，迁出时期不详。蒋姓家谱于安徽有三例，自宋元明三代，分别为潜山、桐城、南陵。山东一处，蒋姓乔姓有惊人的地域重合和时代相交：地域上，均为山东栖霞;时代上，蒋氏自明初洪武元年始有，乔氏为明中期。加之，蒋氏与乔氏的姊舅身份，二者极有可能生活在相隔不远的同一地区。所以，若蒋乔为移民所建，则相较安徽移民，山东移民的可能性更大。

为何蒋乔故事中广泛流传的为安徽的姊舅俩呢？一定的语言表述往往受社会现实的影响，民间话语的选择亦受其所见所闻的影响。镇江是一个移民城市，“明清时期，两次大规模的军事活动带来了大量的北方移民”[12]（51-55），人口组成的多样性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城市的包容与融合，为蒋乔镇移民的迁入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此外，镇江商业枢纽的城市定位与蒋乔自身的商业环境和“安徽”移民形象的出现不无关系。明清时期镇江是南北货物集散地和长江中下游物资中转中心，蒋乔又是镇江商贸发达之地。《镇江乡镇概览》记述“在历史上，蒋乔曾是镇江著名的米市和木材集散地，有较为发达的小商业市场”[13]（364）。于明代成化、弘治年间崛起的商人群体徽商，前后称雄三百余年，至嘉庆、道光年间才日趋衰败[14]（21）。明清时期，镇江是长江木材转折、运河北上南下的必经之路，故和徽商交往繁多，徽商亦对镇江在河道建设上做出贡献，如“徽商在镇江势力很大，丹徒江口向有横越二闸倾坏，后水势横流，船牌往来，迭遭险厄，徽商戴振伸集结众多商人将二闸修好”[15]（138-141）。

无论是山东栖霞的移民输入还是镇江的多元移民构成，都从人与地域的关系上营造了兼收并蓄的文化氛围。北方“刚强”的性格特点在包容多样的文化环境中极具生命力，影响镇江的女性形象与蒋乔的话语表述。镇江物资中转中心的城市地位与蒋乔商贸发达的特点为蒋乔人提供了多层次全方位的人文生态场景，即新奇的见闻、开放的意识与交融的心态。这些均对蒋乔民间故事中女性形象的刚毅与开放，以及镇江特异于江南的女性形象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总之，借助蒋乔镇与镇江的自然生态场景和人文生态场景这两个维度阐释蒋乔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与镇江生态语境的内在、多元联系。镇江呈现的山水同构、江河交汇的自然生态特点为镇江女性的生长提供了质朴厚重、刚强大气的土壤。镇江的人文生态元素为镇江女性的出场营造了外部的氛围，北方移民的爽气和刚强在镇江独特的自然环境里扎根，为镇江注入变异因子。商业枢纽的重要区位又使南北交融更频繁，形成镇江兼容并包的城市性格，促进多元文化和民间文化的互动。

注释：

①该图来源于《蒋乔民间故事》编委会，主编.蒋乔民间故事[M].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8.

②访谈时间：2019年11月17号;访谈地点：镇江市润州区金山水城社区行政服务中心三楼图书馆;被访谈人：《蒋乔民间故事》执行主编刘朝宽先生;访谈人：丁婉丽.

参考文献：

[1]王逢振，等编.最新西方文论选[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

[2]鲁枢元.文学的跨界研究文学与生态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1.

[3]鲁枢元.20世纪中国生态文艺学研究概况[J].文艺理论研究，2008（06）.

[4]《蒋乔民间故事》编委会，主编.蒋乔民间故事[M].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8.

[5][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6]高一福.京口三山全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7][春秋]老聃.老子[M].梁海明，译注.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96.

[8]王梅芳.镇江之水“冠”江南——简析镇江水环境优势、存在问题与治理对策[J].江苏水利，2011（11）.

[9]丹徒县地名委员会，编.江苏省丹徒县地名录（内部资料）[M].

[10]上海图书馆，编著.中国家谱总目6[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1]上海图书馆，编著.中国家谱总目7[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2]戴迎华，魏惠卿.历史上北方移民对镇江经济的影响[J].江苏大学学报（社會科学版），2004（02）.

[13]镇江市史志办公室，编.镇江乡镇概览[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6.

[14]朱万曙.徽商与明清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15]黄彩霞，王世华.徽商对商品流通基础设施的投入及其社会影响[J].甘肃社会科学，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