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东黎
古时有说法,“女子无才便是德”,儒家思想对女性产生了无形的禁锢,到了宋明理学时更甚,“存天理,灭人欲”使得社会对女性言行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但在小说《玉娇梨》中,女性不再是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牵着鼻子走的人,而是成为独立思考的个体,自主抉择自己的婚姻。
小说题目“玉娇梨”实则是指女主人公“白红玉”,以及其托于母舅时的代名“无娇”和另一女主人公“卢梦梨”各取最后一字所结合而成的题目。读完小说不难发现,红玉与梦梨的戏份是不及男主人公苏友白等人物多的,那么为何独以两位女性的名字命名?由内容可知,这篇小说意在弘扬女性的才德与品性,凸显了书中女性不卑不亢的处事态度,体现两位女性在婚姻方面的自主意识,是明清小说中的一股清流,公然地宣扬了女性的独立地位。小说中的冲突也正是女性的自主意识间接引起的,如果这两位女性完全听从父母之命,不通过才学亲自挑选佳婿,那么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的戏剧性冲突和波折[1]。
《玉娇梨》全篇20回,第一回即“小才女代父题诗”。这一回中第一次出现对红玉的正面描写:“这红玉生得姿色非常,真是眉如春柳,眼湛秋波。更兼性情聪慧,到八九岁便学得女工针凿件件过人”,“果然是山川所钟,天地阴阳不灾,有百分姿色,自有百分聪明,到得十四五时,便知书能文,竟已成一个女学士”。在父亲喝醉后,面对友人们的撺掇,红玉能及时地反应过来并替父写诗,可见其聪慧伶俐[2]。在红玉写诗时,文中这样形容她的体貌:“墨云挟雨须臾至,腕儿驱龙顷刻飞。不必数茎兼七步,乌丝早已写珠玑。”写出了红玉作诗的信手拈来、行云流水、潇洒自如,颇有男子之气概。后来众人啧啧称赞,从侧面描绘出红玉过人的诗才,引得众人感叹,可谓“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领略齐”。其中,“始知”二字体现出在男权社会众人对女性读书有才的惊诧和观念的转变。小说中的红玉不卑不亢,这在古代来说是反伦常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礼教限制了女性,足不出户、不明国事、不读书才是正统女性的标准;而红玉自作主张地替父作诗,其诗还被拿到一群男官员中讨论,在知道红玉作诗后,其父不但不羞恼反而夸赞,正表明女子有才并不是无德,女性有才逐渐得到人们的认可。此后的19回中,每一回都有大量的诗文贯穿,既体现了小说的文学性,也体现出女子以诗择婿的纯粹性,不得不说这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女性个体的解放、女性话语权的提高[3]。
第14回“卢梦梨后园赠金”可谓充分体现了女性在婚姻中的自主意识的蓬勃。第14回描述了卢梦梨女扮男装,将自己私自托付给苏友白的故事。女扮男装私自见外人就已是触犯了纲常伦理,更夸张的是卢梦梨私定终身,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卢梦梨只是因为喜欢苏友白的样貌,与其交谈后便假借妹妹将自己托付给苏友白,颇有现代自由恋爱的意味。可以说,卢梦梨一角是对明朝小说女性形象的一大突破,冲击震荡着传统的观念。最值得称赞的是,古代的女性长期受到封建礼教的洗礼,思想已然麻木,沦为工具,再加上不读书,日渐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沦为家族婚姻的工具。哪怕有少部分觉醒的女性,也只是意识到问题而不敢做出实际行动,卢梦梨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她没有被封建礼教所同化,她保留着很强烈的自主意识,思考对自己来说幸福的、有利的人生,甚至敢于破除社会共识,独自完成婚姻的选择,可见卢梦梨是鲁迅式的人物,具有反叛性和前瞻性[4]。
如果要拿红玉与梦梨作比较,则梦梨更具有反叛性与自主性。红玉对苏友白的好感与认可,来源于父亲和母舅的撮合,不过她亲自见上苏友白一面之后才真正萌发了春心。在认清了苏有德及其他假诗人的真面目后,红玉没有马上留住苏友白,也没有遂苏友白的愿与他马上见面,而是从家庭不可得罪人的大局考虑,叫苏友白先去外面躲一躲风头。相比之下,梦梨与苏友白的见面就简单又直接,经过重重科举式的选拔,仅仅凭借样貌的吸引、短暂的交谈,梦梨就推心置腹地认定了苏友白。如此比较,梦梨的自主意识与解放性更强,在婚嫁上完全自己选择。正如陈莹等在《女性自我意识的萌芽——浅析〈玉娇梨〉中的“佳人”》中所说:“作为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滥觞之作,《玉娇梨》可谓明末写实风格盛行的婚恋题材领域的一股清新之风。天花藏主人笔下的红玉、卢梦梨以其对婚恋自主的意识、自主追求和自主掌控力,展现了明末封建社会的桎梏下,适婚女性自我意识的萌芽。”婚姻不再仅仅是父母与家庭的选择,不再过分重视门当户对,婚姻选择权回归到婚恋本身。
在苏友白还是一个穷秀才时,就对娶得美貌有才女子有着恋想,在面对刘玉成的说媒时,哪怕对方小姐家是富甲一城,被视为家中掌上明珠,苏友白也坚持要面见。这对于其他穷秀才来说是不敢想象的,而苏友白居然还挑三拣四,“若不遇绝色佳人,情愿终身不娶”,由此可见苏友白也是一个不一般的性情中人。这体现出男性对女性的选择,不论媒妁之言,只在意是否合乎自己的心意。而同样的,红玉在测试苏友白诗才时,叫嫣素去代劳,嫣素返回时对苏友白赞不绝口,但红玉并没有立即欣喜异常,而是说:“小小聪明,人或有之,但不知真才何如?”而在看过苏友白后,红玉不惜美辞大加赞赏“好美才!好美才!”除此之外,她没有被假郎君唬骗,而是想出妙招筛选心上人,可谓非常伶俐机智。苏友白穷困潦倒时也不依附权贵,红玉受人欺骗时分析思考,体现出男女婚姻中主体的双向选择。在此时,“人”是独立的个人,是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个人,是具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个人。在《玉娇梨》中,苏友白被欺骗后仍蒙在鼓里,反而是红玉,面对欺骗时足智多谋,具有胜过男子的胆识与眼界,不得不令读者拍案叫绝。《玉娇梨》中,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独立思考能力、婚姻的自主选择权,甚至是过人的智慧,无不体现了女性意识的崛起。
除了正面地展示《玉娇梨》中女子的独立自主,作者还给女性意识的觉醒设置了合理的环境。对红玉婚姻有着积极促进作用的便是红玉的父亲白太常,白太常与女儿对夫婿的选择观念一模一样,家世不重要,才华最重要。且白太常为人正直清廉,宁愿被小人杨御史暗中使坏发配到边疆,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女儿嫁给无才无德的杨御史之子杨芳。白太常没有将红玉的人生禁锢在做个大家闺秀的小姐,而是从小有意识地熏陶红玉的诗情,培养其处事的能力:“且说白公白从大人死后,身边并无旺妄,内中大小事俱是红玉小姐主持。就是白公外面有其事,也要与小姐商量。这日白公与畅御灾争论做诗之事,早有家人报勺小姐。”白太常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人品正直、开明有德的封建家长,也成为红玉幸福婚姻的必备因素[5]。
《玉娇梨》体现了女性自主意识的萌芽与觉醒,红玉与梦梨的美好聪慧,更是让人们注意到了古代封建社会也不乏独立自主的女性。美中不足的是,最后苏友白与做官的亲戚相认,且考中了进士,与白家、卢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而且苏友白与两位女子婚姻的成功还是脱离不了长辈的撮合与书信的帮助。可见《玉娇梨》有着大胆的挣脱精神,但终究离不开封建婚姻的束缚。正如聂春艳在《一次不够成功的“颠覆”——评〈玉娇梨〉、〈平山冷燕〉的佳人模式》中所说:“这一次‘颠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女性在男性中心文学话语中的非主体的被动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