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抚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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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早就注意到,太史公对李广、卫青、霍去病的描述并不完全公允。相关的论述很多,这里仅举较早的一例。宋代人黄震说:“看卫霍传,须合李广看。卫、霍深入二千里,声震华夷,今看其传不直一钱。李广每战辄北,困踬终身,今看其传英风如在。史氏抑扬予夺之妙,岂常手可望哉?”[1]407黄震的这段论述是他在读《汉书》的时候所产生的感想,但《汉书》的相关记载均来自《史记》,因此,我们可以将其看作是对《史记》和太史公的评价。黄震认为,卫青、霍去病“深入二千里,声震华夷”,是非常杰出的将领,但太史公把他们写得“不直一钱”。李广“每战辄北,困踬终身”,实属无能,却被太史公写得“英风如在”。因此,这些描写并不公允。笔者认为,黄氏所言部分属实:太史公对李广的描写并无大问题。李广平生与匈奴七十余战,他的“飞将军”称号并非自封,而是匈奴的敬畏之称,不愧为一代名将,虽然时运不济,经常劳而无功,但这并非李广个人的问题。不过,太史公确实对卫青、霍去病这两位杰出将领有贬损的情况,《史记》所描写的霍去病不体恤士卒一事,就是典型的一例。《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有如下记载:
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2]2939
文中的“不省士”“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等语,都表现了霍去病不体恤士卒的特点。“事多此类”更是说明这并非偶然情况,而是很常见的。这种表述让读者认为:霍去病军中存在较为严重的粮食补给问题,而战士饥饿是霍去病不体恤士卒所致。历代学者均对此进行严厉批评,并无异词。比如,吕思勉先生说:“此等人可以为将乎?”[3]133白寿彝先生主编《中国通史》评价说:“对于一个统率大军的将帅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缺点。”[4]956张大可先生则说:“卫、霍靠裙带关系青云直上,出征匈奴虽打胜仗而得不偿失,尤其是霍去病。”[5]249
笔者认为,霍去病军中并未有严重的粮食补给问题,而且霍去病是否体恤士卒,与战士饥饿之间并无必然关系。
第一,从数量关系来说,就算是霍去病个人多享受一些,甚至是霍去病有所浪费,那也占不了多少资源,显然不会造成士卒普遍饥饿的结果。
第二,汉武帝的相关诏书可以作为霍去病军并未严重缺粮的权威证据。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立有战功。在《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汉武帝特地颁布诏书,称赞霍去病的功绩:
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遬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2]2929-2930
诏书中的“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很值得注意。霍去病夺取了匈奴大量的俘虏和辎重,之所以“弗取”,原因不只是“冀获单于子”,另一个原因肯定是军队的粮食供应尚不成问题。倘若粮食供应不足,就算霍去病急于追求战功,也会取一部分粮食。
元狩四年(前119),霍去病率领五万骑兵,试图寻找匈奴单于,并与之展开决战。这一次,霍去病再次立有大功,汉武帝也下诏书予以表彰:
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师率减什三,取食于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2]2939
汉武帝在诏书中,明确说霍去病军“逴行殊远而粮不绝”,并没有发生缺粮的情况。诏书中还提到,霍去病军队的粮食除了由己方提供,还可以在战争中夺取匈奴的辎重,从而可以基本保证粮食供应。实际上,霍去病率领的骑兵迅如闪电、出敌不意,匈奴的人员和辎重往往来不及转移,就被霍去病军抢夺,这较大程度上解决了补给困难的问题。
总之,上述证据很清晰地表明,霍去病军中并未发生严重的缺粮现象。当然,太史公和霍去病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太史公所言“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卒乏粮,或不能自振”,应该是太史公所见或所闻的事情,必非虚构。那么要如何解释两者之间的矛盾?笔者认为,“士有饥者”的“有”字和“卒乏粮,或不能自振”的“或”字很重要,这两个字的意思都是“有的”,所指代的是一部分人,而不是大部分人,这就表明霍去病军中有士卒饥饿的现象,但只是少数情况,并非普遍情况。霍去病军中“士有饥者”的情况可能存在,但应该不算很严重。而且,将“士有饥者”的原因,简单归因于霍去病的不体恤士卒,也是比较浅显的一种认识,没有看到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当时的交通运输能力不足,难以支撑千里以上的奔袭作战,是士兵在对敌作战过程中可能挨饿的根本原因;霍去病作战喜欢率领最优秀的骑兵脱离大部队,实行突击作战,这些骑兵的粮食必须得到优先供应,这也会影响到其他部队的粮食补给,这是步兵可能挨饿的另一个原因。至于霍去病本人是否体恤士卒,则影响不大。
秦汉时期的交通取得了巨大的发展,已经“结成了全国陆路交通网的大纲”。但其运输能力仍然有限,难以支撑千里以上的大规模运输。正如王子今先生所言:“使用民力之酷烈,尤其在于行程常常至于千百里的长途转运。”[6]24王子今先生在论述汉武帝通西南夷的千里转运时,又说:“这种落后的运输方式的社会劳动消耗或劳动占用达到惊人的程度,而运输经济效益极低,甚至总运输量中仅有15.6%抵达目的地。”[6]129王子今先生的上述论断可与古人的言论相互验证,《史记·淮阴侯列传》曰: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2]2615
“臣闻”二字表明,“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是当时流传较广的军事知识。这里的“千里”未必是实指,而应该是泛指较长的运输距离。这就说明,大规模的长途运输在当时是极为困难的。
汉高祖三年(前204),随何奉命去游说英布,使之背叛项羽。随和对英布说,项羽表面上强大,实际上必败无疑,原因之一就是粮草补给困难,在《史记·黥布列传》记载:
随何曰:“……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彊,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还兵,间以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得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淮南王曰:“请奉命。”[2]2599-2600
随和是辩士,辩士之言往往浮夸,未必能当成事实。然而,随和所说的这一段话却是真实可信的,理由是:第一,英布是项羽的心腹大将,熟悉项羽军队的实际情况,随和不可能在有关项羽的问题上撒谎。第二,英布是秦汉之际杰出的军事将领,对战争极为熟悉,随和不可能在战争相关问题上撒谎。第三,我们可以检验随和所说的数字的真实性。项羽的根据地彭城距离成皋、荥阳的直线距离约为360公里,相当于秦汉之际的867里,实际路线不可能是直线,因此实际距离要比867里大一些。随和说,项羽军队脱离根据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与我们的估算非常接近。这也说明随和所言准确可信。既然如此,随和的话能够打动英布,让英布也认可项羽必败无疑的结论,并且背叛项羽,也就说明长距离运输粮草在当时是非常困难的。
单纯从运输的角度来说,汉匈之战过程中,汉朝的粮食补给比项羽还要困难。这是因为,项羽军是在中原腹地运输粮食,交通情况较好,即前文所引用的王子今先生所说的已经“结成了全国陆路交通网的大纲”。而汉武帝出征匈奴时,汉匈之间的大规模交通网并未建立起来,汉军又多是千里奔袭作战,这就给军事补给带来了更大的困难。反对与匈奴开战的韩安国,就反复强调这一点,《汉书·窦田灌韩传》记载:
(韩)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意者有它缪巧可以禽之,则臣不知也;不然,则未见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击便’。”[7]3894
韩安国反对跟匈奴作战,原因之一就是“深入长驱”的情况下,汉军的战线和补给线会被拉得很长,导致粮草供应困难。擅长用兵的人应该“以饱待饥”,“定舍以待其劳”,但在这种情况下,“饱”“定舍”的是本土作战的匈奴,“饥”“劳”的是长途奔袭的汉军,结局必然是汉军“难以为功”。而且,一旦两军交战,“疾则粮乏”,为了追逐转瞬即逝的战机而快速行动,会导致粮草供应不上;为了迁就粮草供应而缓慢行进,也有问题,“徐则后利”,会导致错过战机,难以取得战争的胜利。韩安国说,受限于交通运输能力,会出现“不至千里,人马乏食”的后果,因此他反对主动出击匈奴。
王莽的将领严尤曾对中原国家与匈奴的战争进行了很好的总结分析,在《汉书·匈奴传下》曰:
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7] 3824-3825
严尤总结战争困难有五条,均与军事补给有关,可见军事补给实为影响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之一。征讨匈奴需要“内调郡国”,从距离前线较远的地方调集粮食,运输线过于漫长,需要运输的物资数量又很多,平均每头牛需要承担38斛的重担,而且路途中“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会导致牛因为缺乏水草而大量死亡,从而产生“余粮尚多,人不能负”的不良后果。辎重甚多还会导致对敌作战的困难,“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就算是胜利了,也会“不得疾行”,难以追击。以上并非严尤的臆测,而是“以往事揆之”,以事实为依据。在这种情况下,每次出征匈奴就只能是短时间的突袭行动,“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霍去病出征匈奴,在军事补给方面,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包括:运输距离过于遥远,有时甚至达到两千里,比如,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2]2908,以当时的交通运输能力来看,难以提供强有力的后勤保障;霍去病军所经地区有缺乏水草的情况,会导致用于运输的牲口大量死亡;牛能够驮运较多粮食,但行动速度慢,无法满足骑兵速战速决、长途奔袭的要求;马的机动性较好,但驮运的粮食不多,无法进行持续的长距离奔袭作战;运输途中的粮食损耗率过高,对国家是巨大的负担,难以持久。在这种情况下,霍去病军队的转斗千里或多或少会发生军事补给方面的困难,“士有饥者”的情况也就很难完全避免了。
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带兵与作战方式,《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述:“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2]2872李广带兵与作战,军队成员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在生活上互相帮助,在情感上互相依赖,在战斗中生死与共。李广作为领导者,在生活中处处体恤下属,下属也积极回报李广,“士以此爱乐为用”。
李陵也是如此。李陵能够得到下属的衷心爱戴和以死效忠,是因为他“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恭俭下人”,正是如此体恤下属,才能让整支军队凝聚成一个团体,才能在“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的极为艰苦的情况下,仍然具有生死与共的极强战斗力,在《汉书·司马迁传》记述:“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沫血饮泣,张空,冒白刃,北首争死敌。”[7]2729-2730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李陵所率军队的人数“步卒不满五千”。只有这种小规模的军队,才能人人都得到领导者的悉心爱护,将其扩展到千军万马之中,恐怕是不合适的。
霍去病率领的军队数量庞大,难以在统帅和士兵之间形成这种亲密的团体关系,更重要的是,霍去病并不喜欢这种传统的整支军队集体行动的作战方式。对于霍去病的战术,许倬云先生有很好的总结:“霍去病的骑兵,远道奔袭,因敌资粮,来去如风,这一战术,即是从匈奴学来。”[8]54何立平先生对西汉骑兵的如下总结,也可以用在霍去病身上:“汉骑兵集团始终保持着比匈奴骑兵更为强大的攻击力和运动力,每次出击都表现出积极进攻、出敌不意、速战速决、灵活机动的特点,发挥骑兵作战的优越性。”[9]109
霍去病第一次独立作战是在元朔六年(前123),《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述: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2]2928
从第一次独立作战开始,霍去病就为了“赴利”,采用率领精锐骑兵脱离大部队,进行长距离突击作战的方式。这无疑意味着更大的战争风险、更多的战斗可能性、敌方更少的警惕性和更多的立功的机会。这正好符合霍去病年少好斗、爱冒险、渴望建功立业的性格。
前文所引的元狩二年汉武帝的诏书,是史书记载的霍去病的第二次作战。该诏书非常清楚地表明了霍去病的作战特征:长途奔袭,“逾乌盭,讨遬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过焉支山千有余里”,目标是“冀获单于子”,渴望取得具有重大意义的胜利,对小的胜利兴趣不大,“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在这种战术思想指引下,步兵对霍去病来说不是很重要,他最看重的是能发动闪电战袭击作用的骑兵。
史书记载的霍去病的第三次作战,是在元狩二年(前121)的夏天,《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述:
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与合骑侯失道,不相得,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2]2939
诏书再次表明了霍去病军善于长途奔袭的特点。值得注意是,这段记载中出现了“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等字样,这就说明霍去病军“已遂深入”,甚至深入到匈奴的大后方,抓住了留在大后方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其行军路线必然是非常漫长的,其军事行动必然是非常迅疾的。正因为霍去病擅长发挥骑兵高机动性的优势,就出现了汉武帝将精锐骑兵都调配给霍去病的情况,“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当然,这种急行军的作战方式对人力、物力都是极大的考验,在取得巨大胜利的同时,自身的损耗也不小,“师大率减什三”,战斗减员大约为30%。这种作战方式也决定了霍去病的不拘小节和不会非常体恤士卒——与匈奴开战只能是长途奔袭、速战速决,士兵们能者上,不能者置之不理。如果过于体恤士卒,照顾那些不能者,就会贻误战机,就不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战争效果,也就无法取得战争的胜利。这是为了战争胜利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和霍去病相反,老将们往往成长于强调防守的汉文帝、汉景帝时代,是从防守匈奴起家的,到了汉武帝时代,汉匈战争的特点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老将们还没有从谨慎、防守的思路中转变过来,他们领导战争的过程中还处处透露着谨小慎微,这就导致他们经常错失战机,“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因此,老将们被汉武帝时代所淘汰,也是历史的必然。
元狩二年秋天,霍去病受命迎接投降汉朝的浑邪王,《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天子闻之,于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2]2939
浑邪王的军队是被裹挟着来到汉朝的,本身并不愿意投降,所以一见到汉朝的军队,就骚动起来,“颇遁去”,匈奴人擅长骑射,逃亡者应该都是骑兵。霍去病能够率军“驰入”浑邪王队伍之中,并且“斩其欲亡者八千人”,迅速平定骚乱,显然也是发挥了骑兵的快速反应能力的优势。
元狩四年(前119)春,霍去病率领精锐部队,试图跟匈奴单于展开决战,《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余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于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2]2939
霍去病率领五万骑兵,而且都是“敢力战深入之士”,也反映了霍去病的带兵特点:擅长使用骑兵,敢于进行大开大合、千里奔袭的闪电战。霍去病军“出代、右北平千余里”,汉武帝又说霍去病军“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长途跋涉,甚至远至狼居胥山,可谓是“逴行殊远”,这也是骑兵作战的特点。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霍去病的作战方式和传统的与士卒同生死、整体作战的将领们完全不同,霍去病充分发挥了骑兵的快速反应能力,经常率领骑兵进行长驱直入、勇往直前、擒贼先擒王的千里奔袭。这种战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也会造成若干副作用:第一,会给本来就很艰难的军粮补给带来更大的困难。第二,必然会导致骑兵优先、步兵不受重视的情况,骑兵、步兵的粮食补给也会产生一定的区别,甚至可能会有骑兵“余弃粱肉”,而步兵面有饥色的情况。第三,为了追求转瞬即逝的战机,速度是最重要的,参战士兵会面临着高强度的体力和精神压力,而很难得到体恤。也就是说,不体恤士兵是霍去病骑兵战术的必然结果,也是为了追求战争胜利而付出的代价,有其必要性和不得已,不应被过分责备。
总之,笔者认为,霍去病军队中并未有严重的粮食补给问题,少量存在的“士有饥者”的现象,首要原因是当时落后的交通补给,无法满足千里运粮的需要。霍去病重视骑兵、喜欢进行长驱直入、勇往直前、擒贼先擒王的千里奔袭,则是另一个重要原因。这两个原因,前者是时代的局限性所造成的难以克服的困难,后者是为了赢得战争胜利所难以避免的代价。至于霍去病本人是否奢侈浪费、不体恤士卒,则影响不大,也就是说,霍去病的不体恤士卒,被太史公严重夸大了,并在后世产生了长期的不良且不实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