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后期(公元780-880年)的政变看待宰相对宦官的态度

2020-01-02 01:02:22王浩淼
文山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宦官宰相皇帝

王浩淼

(江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长期以来我们认为,当皇帝与皇权发生分离时,皇帝必然为了发展势力而扶植亲属,例如东汉年间和魏、晋,前者发展宦官,中者使用法士来抑制经士,后者用新门阀代替旧门阀,尔后亲属协助皇帝参与政治斗争。进入唐朝,皇帝不再相信文臣后,直接重用宦官,然而宦官与文臣,特别是与宰相间并没有产生真正意义上的直接冲突。当今学术界主流观点是不同地位的士人对宦官有着不同态度[1],本文主要从宰相入手看待宰相对宦官的态度。

一、永贞改革、甘露之变引出的宰相态度与合作继续的表现

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德宗崩,太子李诵即位,韦执谊、王叔文、王伾等人把持朝政,“与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韩晔唱和,曰管,曰葛,曰伊,曰周。凡其党闲然自得,谓天下无人”[2]3734,随着内外官员、宦官的利益受到二王八司马的损害,在被史官记为再造功勋的宦官俱文珍的处理下,太子李纯被拥戴上位,顺宗被迫退位,二王八司马改革宣告失败。

同样性质的改革也发生在文宗太和五年(公元831年),文宗与宰相密谋诛宦官,不想京兆尹王璠和郑注与宦官友善而泄密于宦官,宋申锡被贬。太和九年(公元835年),李训、郑注联合文宗开始采取行动密谋诛宦官,六月,借王守澄的势力驱逐了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七月,贬杨虞卿。八月,杀陈弘志,十月完成最后一计——毒杀王守澄。十一月,二人在没经过缜密的布置和内部不团结的情况下发动了对宦官的清洗行动,宦官挟持文宗成功拖住时间,随后神策军血洗长安,整个长安城空中漫布着浓浓的乌云。

这两次政变的矛头都指向了宦官。“初,中人尚未悟,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中人始悟兵柄为叔文所夺,中尉乃止诸镇无以兵马入。”[2]3735可见永贞改革是发生在宦官拥有极高兵权甚至俨然成了京师内部第一势力的情况下发动的,作为二王八司马全权代表的韦执谊,京兆人,父浼,官卑。[2]3732他是没落士族的代表。京兆韦氏曾经在南北朝时是煊赫关陇大族,出过南梁的韦睿,北周的韦孝宽、韦总、韦夐、韦瓘等人物,但在唐初时地位迅速下降,逐渐被山东士族和庶族所取代,然而韦执谊有另一层身份——宰相杜黄裳的女婿,所以从其出身的角度来看,韦执谊不代表布衣阶层,他所维护的是士族,“二王八司马”需要一个这样的精神领袖来壮大自身的声势,所以面对后台操纵的王叔文,韦执谊先是“不得二人(指二王)不足以自结于上”,后是“不敢负情,然迫于公议,时时立异。”[2]3732因而有些著作认为韦执谊和王叔文是因此间隙而造成二人的分歧越来越大。[3]面对打压宦官的计划,韦执谊很可能持反对意见,这在他是最后一位被贬黜的异端分子可以体现,然而最终因不能采取硬性措施阻止新政,仍被旧贵族和宦官打击,“执谊以尝与王叔文异同,且杜黄裳婿,故独后贬。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于贬”[4]7844。而甘露之变前夕,当文宗已经对党争和宦官问题感到头疼时,宋申锡顺势隆重登上舞台,进而被封为宰相,如果按照常理看这次事件,宋申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宰相候选人,因此谈不上宰相对宦官痛心疾首,或者他的入选是符合第一种可能——皇帝选择,而他的行为是迎合皇帝、宰相正直的一面、宦官的权力极度威胁宰相权利作为出发点,因而也是宰相痛恨宦官的个例。宋申锡,如果按照两位宰相的出身来判断二人对宰相的态度,又有点勉强,韦执谊虽然是落魄士族出身,但是却是维护士族,而宋申锡是位正直的大臣,出身贫寒,如果强认为是出身决定的,则忽视了客观存在的环境。由于二人都是正宗的进士出身,又都是以翰林学士为跳板,所以在两次宦官改革中,我们不能把主要目光放在宰相的出身、职位上,而更应该关注“速进者”的心态和环境。

甘露之变后,仇士良大杀宰臣,王涯、贾餗、王璠等人均被杀害,表面看起来,宦官主动血洗朝臣主要是杀尽和李训有染的宰相,实则不然,我们应该注意到,仇士良后来引荐牛僧孺等李逢吉余党,而李逢吉在敬宗朝时与宦官关系十分密切,甚至合演了一出走李绅、除乱党的好戏,因此笔者认为甘露之变后清洗宰臣的原因有三:一是宋申锡的影响波及,宋申锡作为异图官员的一份子,极大震撼宦官,导致王守澄、梁守谦鱼死网破,仇士良和二守貌合神离,他杀尽宰臣就是为了阻止宰臣利用其它宦官借机清理自己。二是为了引进新进之人——李逢吉余党李宗闵等。李逢吉和宦官的关系不仅体现为政治互助关系,甚至是共生关系。三是加重宰臣党争从而削弱朝廷内部对宦官的打击能力,再者文宗性格倔强而懦弱,这在政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仇士良的想法是利用党争转移文宗的视线。文宗即位面临两大难题——宦官和党争,李德裕、李绅党在敬宗时被驱逐出去,牛僧孺党借助宦官权利十分跋扈,这时候李训、郑注的出现暂时解决了危机。仇士良借此扶助牛僧孺很明显是抑制宰相权利,从而很好控制朝内力量,继续实行三方平衡机制,在党争加剧的情况下,新一轮的宰相与宦官的合作机制又将进行下去。

和宰相、藩镇一样,每个团体内部都有利益划分,宦官也是,从其成立的历史看,左、右神策军是骨肉相连的,实则在很多时候也存在分歧,宪宗朝的四贵更是加剧宦官内部的争斗。平染坊供人张韶叛乱后就有左军被排挤的倾向,内部机制的平衡也推动整体机制的平衡。当宦官初具规模时,极力与文臣保持距离,却与地方节度使摩擦不断,特别是在肃代德宪时期。窦参的处决不能说是宰相和宦官有直接矛盾,第一,集权是德宗朝内几个权臣的伎俩和手段,而其余的宰臣不存在与宦官的直接矛盾;第二,窦参与宦官的矛盾不是很直接,宦官唆使杀窦参是在其贬谪之后,而非窦参在任宰相之时;第三,窦参罢相是德宗的意愿,因此窦参被杀可以归结为个人原因。笔者认为,唐中晚期宰相和宦官之间不存在过度制度冲突,当二者之间任何一方权利突破了界限才会发生政变的可能,更多只是个人利益纠纷而已。

二、异图

和甘露之变前后的主角宋申锡如出一辙,顺宗朝韦执谊作为异图官员一份子,其“异”第一体现在当时的家族可能不是很煊赫,但这并不是主要因素;第二,善于迎合有独立想法的皇帝,谋求用硬手段铲除宦官势力;第三,目的是担任宰相并为皇帝集权。翰林待诏王伾善书,山阴王叔文擅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伾,杭州人也。叔文诡谲多计,自言读书知治道,乘间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4]7823二人均是寒门出身,通过技艺与下级朝士联合,文宗朝的郑注善于医术,李训善于道术,他们也是从下级官员晋升,想驱逐宦官而做到集权。这都是在宦官急速发展的转折点时的闪击战,前者是在宦官向集军权方向发展的基础上,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八月,德宗初设左右神策统军,统于中尉,宦官由此权利大振。而后者是在宦官向集权方向发展的基础上,如果不加以遏制,宦官很有可能会干涉内政,所以异图官员的措施是很有必要的。

笔者不认为在唐中晚期因出身、官职地位不同而对宦官存在不一致的态度的主角是宰相,而更应该指那些“求速进者”的小官员。主要原因是宰相是由皇帝认可的,不管出身如何,它目前的权利足以让人信服。在一个大包容、大变动的时期,阶层立场看待宰相态度会显得力不从心,首先五代之前的资料十分稀缺,光看正史还不能准确确定该宰相出身的身份和出身地带来的影响。其次,平民、下级地主阶层出身的人员也会走上攀缘的道路,尤其在藩镇割据时,辟署是当时士人仕官的普遍道路,如李绅是武宁节度使王智兴的女婿,韦执谊也是宰相杜黄裳的女婿。再次,社会动荡和制度、大环境的变化会引起人的态度发生转变。第四,科举制度下,人的阶层立场会发生转变,一个平民进入了官职系统,铨选后不管是进入地方职官系统还是中央职官系统,仍认为他们是平民阶层是有失偏颇的,正如争论朱元璋是否代表农民阶层一样,他的身份变化可能代表不同阶层利益。同理,皆为地主阶层,他们的利益驱动是一致的。最后,在错综复杂的条件下一概而论从而忽视其他条件是不明智的。如韦执谊是下级士族,牛僧孺也是下级士族,他是牛弘后代,二人都通过科举进入中央系统,也同样靠进士与攀比进入宰相职位,却对宦官态度完全不一样,而二者区别就在于个人因素(性格、目标)和环境(社会环境、朝廷环境)。而为什么个别宰相会对宦官态度发生逆转,我们仔细推敲,韦执谊是在顺宗提议下与王叔文等人合作,作为门宦子弟,当上宰相后他极度不同意王叔文等人主张,包括宦官问题,而宋申锡在担任翰林学士时就受到文宗信任,担任宰相后密谋图宦官,他们都是在特殊情况下的例子,李德裕是在宦官权利膨胀后的短暂衰弱之机适度清理宦官权利,由此可看出他们的异图很可能是由皇帝、某些翰林院大臣的唆使而产生的,与出身并不直接相干(见表)。这几次政变的产生环境均是在宦官权利极度上升的转折点上进行,它反映了制度迅速上升时的遏制力量,是历史必然现象。

与小部分注重整体矛盾的正直宰相和大多数只贪恋职位的庸懦宰相及异图宰相不一样的是,“求速进者”的权臣需要把握皇帝的心和自己目前的和未来的利益,而职位出身不一样的权臣手段和目标不一样,低职位出身的大臣需要脱颖而出并且极需要揽权,宦官和藩镇就是他们清理的对象。老成的大臣往往对宦官采取友好态度,最差也是互不往来罢了,而新兴崛起的大臣本身对宦官没有很大冲突,但职位出身不一的官员对于初步建立科举制度的唐王朝来说,其好坏仍能注定是否会被当局运用,而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一些制度的渐变及所马上发生的质变是否对其造成的利益影响;再者,在科举的诱导下,“求速进者”如果职位低微,他不会被其他人认可。“德宗之末,(王)叔文之党多为御史,(武)元衡薄其为人,待之莽卤。元衡为山陵仪仗使,刘禹锡求为判官,不许。叔文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己,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从,由是左迁。”[4]7834“(韩)皋恃前辈,颇以简倨自处。顺宗时,王叔文党盛,皋嫉之,谓人曰:‘吾不能事新贵。’”[2]3604这些速进者官职卑微却想执掌大局,自然不为士族盘踞下的朝廷所容忍,从而促使他们急需做出改革来提升自己地位,因此是新旧贵族之争,而并非和宰相韦执谊个人问题,更不是和出身有很大关联,八司马中韩晔是韩愰侄子,因此这一事件的实质是低职位的新贵族想取代旧贵族而利用宦官问题产生的矛盾,从“薄其为人、恃前辈”就能体现出来。

两唐书与《资治通鉴》均对异图官员加以贬低,一方面是宋朝讲究礼仪,司马光等人更是极力反对改革或革命,他们是保守派,借古人改革的失败例子装备于自己。另一方面,宋人注重科举入仕,即规则是当时社会必须遵循的手段,不按照礼仪的规矩、祖宗的规矩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异图上任的宰相尽管在道理上和手段上很是新颖、勇敢,然而在保守的、纲常的外衣下,他们成了宋保守派笔下的冒进者,是可鄙的。异图宰相(见表1)大多不是上层士族出身,也没有巨大功劳,因此不为占多数的士族大臣所喜,如出生于武将世家的李晟不为张延赏所欢,士族大臣大多唯唯诺诺,体现在唐后期士族官员多没有正曲观念,如在安史之乱、朱泚战乱、黄巢起义、朱玫叛乱中士族官员仕伪职比重大。在宦官草案上,大多数大臣更是不想招惹麻烦,如甘露之变时的王涯、舒元舆、贾餗等。相反,异图官员如此“出众”,和它的出身有很大联系,他们也知道凭借自己目前地位、功劳是不可能一下子获得权力的,韦执谊、宋申锡就是他们的垫脚石,而真正能够稳定自己地位,首先就是铲除宦官,这样功绩都是自己所有,并且也是为皇帝除一大坏,焉能不被皇帝宠信?

诸如王叔文、王伾、李训、郑注,他们不过是皇帝重用的对象,是棋子,也是争权的产物,排除他们的立场问题,单看在唐后期的制度发展,如果没有他们的改革,恐怕宦官垄断权力不会发生在僖宗,可能会更早,而唐朝也可能因此更早覆灭。因此下级阶层出身的官员清理宦官改革更应该视为唐朝的失败的革命。

三、宰相对宦官的和平态度

安史之乱后,宦官的权力极大,甚至左右军政和朝局,在外有各大监军使,在内有枢密使、飞龙使,皇帝让宦官拥有极大的权力自然会引起其他集团人员的不满,例如李绛论吐突承璀、李石抑中官,然而不满是有的,但是要求真正铲除宦官的群体却只是那些出身低微的权臣而已,除却富有正义感的宋申锡、孔纬和立足相位的崔胤外,宰相们并不同意清理宦官,而以上三人也只是在皇权和相权受到极度威胁时铤而走险罢了。

唐朝的宰相一般是由前任宰相举荐、皇帝从节度使或者九卿中任命,到了玄宗之后,翰林学士似乎成为了宰相的未来接班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宰相的职位由翰林院一手包办。皇帝一手决定宰相的人选就表示未来的宰辅符合皇帝某种趋向,如窦参、裴延龄、皇甫镈擅长敛财和制丹药,李泌擅长道术,陆贽擅长规劝,更多的则是庸懦无能辈充任以方便皇帝揽权,如懿宗朝的杨收等。皇帝决定宰相任职这一行为更加注定宰相和集权代表的宦官很少存在尖锐冲突。而宰相大多是处在中上层阶级的成员,他们多是士族大家或宗室大家的后代,墨守成规往往成了传统。而科举铨选的成员在缺乏史料的基础上很难断定他们是否出身卑微,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在科举并不完善的唐朝,铨选成功则需要极大的财力和权力,如果这样思考,进入翰林院甚至进入宰职系统的官员非富即有势,他们进入宰相职位后,考虑更多的是贪恋位置,而宦官就是能够稳固职位的帮手,二者往往互利互惠。

德宗朝时,由于德宗不信任朝士,则指派宦官代表皇帝出任监军监察军队指挥,因此宰相多是谏言而不是劝阻,一方面,国家主要矛盾在中央与地方,宦官监军地方能有效传达中央命令,同时监督地方长官,这是极为有利于集权;另一方面,通过宦官出使地方,他们不仅会受地方官员限制,还达成相互制衡作用,在中央他们的能力也将受限制,这也就相应增加了士族文人担任宰相的概率。而在玄宗朝,“牛仙客以积财得宰相,边将效之。”[4]7688杨国忠抑制了武人入相之权,致使边塞节度使对这个位置可望而不可求,安史之乱即是在此种情况下爆发。另外德宗本人的倔强个性、文武宰相的矛盾也都促使宰相对宦官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二者因此各安发展。与李泌、陆贽不同的是,窦参过于集权,甚至感惑德宗,利益交集促使宦官集团对其十分痛恨,从这一方面看,宦官正处于弱势,急于扩张势力,而宰相处于强势,德宗一面使用宦官来达到权利揽身,一面仍使用宰相代表皇帝来控制局面,窦参的例子就是皇权集于一身的体现。借用对处理节度使问题的决策权,宰相用自身的发展凌驾一切权力(包括宦官和地方势力),于是引发了以后的朋党之争,而这种极力揽权现象是不为正在养精蓄锐的宦官们所愿看到的。这就不难解释阳城等谏官与太学生的目标是权臣(杨炎、卢杞、窦参、裴延龄)而非宦官。总之,德宗朝,由于主要矛盾的限制,宰相与宦官处在不接轨状态,二者在中央是和平发展。

顺宗在位仅仅几个月,他刚登台就出现了永贞改革的戏面,除却韦执谊(上文说明韦执谊在处理宦官问题上可能并不是本意),在位的宰相有高郢、陈珣瑜、贾耽均称为长者,“不喜臧否人物”[2]3727,后任的袁滋更是宦官的主意,因此,二者的主要矛盾在二王八司马的撺掇下发生了迁移,最终演变成新旧贵族的争权问题。

宪宗时期是宦官使职化和权力激增的又一个巅峰,主要表现在枢密使的设置,当宦官权利进一步受到皇帝的授予,如明朝的司礼监-首辅机制一样,整个唐王朝中央呈现出宰辅-宦官的双重机制。宪宗朝前期的宰相多主老成,“杜佑、郑絪执政,颇姑息”[5]5060;高郢“恭慎不与人交”[5]5073;贾耽“其器恢然,盖长者也,不喜臧否人物”;权德舆“为辅相,宽和不为察察名”[5]5079;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4]7948,这和宪宗初次即位想亲政有很大关系。中期“(李)吉甫善奉迎上意,而(李)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上多直绛而从其言,由是二人有隙”[4]7910“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馋毁忠贞。上曰:‘此属安敢为馋!就使为之,朕亦不听。’”[4]7891李绛与宦官多有得罪而注定不能有所收获,原因就在于宦官受到皇帝和权臣的“庇护”,但是李绛和李石虽性急,多知趣,知不可为而不为,相继引出,二人虽有宰辅之能却无地方之才,一死一走,殊堪为李氏蒙羞。而大多数宰相矛头则多指向藩镇,如居中处事“无所违附,上称为长者”[2]4160的武元衡、运筹帷幄的裴度。后期的宰相善于敛财,二王八司马中以钱谷奋而至宰相的程异[5]5143、巧媚自固闻名的皇甫镈[5]5713、令狐楚,他们是宦官的合作者,“上欲诛镈,(同平章事萧)俛及宦官救之”[4]8002,终宪宗一朝,居然没有一个宰相敢和权利到达高峰的宦官正面交锋(李绛、吐突承璀二人不曾在朝堂争辩),恰是不让人不感到惊讶。

穆宗和敬宗两任皇帝的性命都掌握在宦官手上,而文宗更是忧惧,两次密谋独立均遭失败,有抱负且不惧甘露之变后果的宰相李石更是不想当武元衡第二,草草辞职,武宗、宣宗尽管有抱负,但都是宦官拥戴的,仇士良曾说“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它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4]8211,这仿佛就是对皇帝的嘲笑,但是我们更应该注意,宦官就是利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找到了存在的机会,借机给皇帝和宰相们下马威。这一阶段的党争尤加剧烈,泽潞又在启衅,这注定了宦官和宰相的联系更多注重合作。如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马植“与之(左军中尉)马元贽叙宗姓”[4]8269。李德裕在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排斥为仇士良所恨的给事中李开敏,又在会昌四年(公元844年)提出监军以意见指挥军事来掣肘藩镇之建议,要求每军用宦官作为监使监察逃兵,但不能预军政。[4]8235-8236我们应该明白,李德裕痛恨牛僧孺党羽,连带到仇士良等宦官,如何又要推崇?在这里我们更应该看中主要矛盾,泽潞兵变主在藩帅逐渐脱节、骄兵日益猖狂,监军正好可以牵掣他们的势力。武宗和宣宗是极有抱负的皇帝,甘露之变和宦官恣意拥立使得他们本身不看好宦官,任用的宰相也多是直臣,但是在党争加剧和权臣把持朝局的情况下,南北司之争白热化也只能是有因无果,如魏谟“竟以刚直为令狐綯所忌而出之”[4]8290,而令狐綯又善于迎合宣宗。故在武宣时期,宦官被皇帝有所抑制,宰相在权臣压力下也不能得到真正发挥,宰相和宦官在这一阶段是处在中立阶段,时分时合。

懿宗和僖宗时期是唐王朝急转直下的时代,中央官员腐败,宰相毫无作为,尸位素餐;藩镇割据依旧,你推我攘。军饷克扣,士卒怨声哀道;土地兼并和两税法的苛捐杂税使得人民的生活苦不堪言,继平定庞勋之乱后的第六年,即公元875年爆发了王仙芝起义。

随着王仙芝、黄巢起义的爆发,尤其在公元880年,黄巢攻下长安,整个社会阶级矛盾显著加大,唐王朝的所有平衡机制就此打破,宦官开始一家独大(田令孜、杨复恭、李继徽等),宰相不再包容宦官,独权的宦官也不再以联合宰相来达到保身。这一部分原因自然和僖宗偏爱田令孜有莫大联系,最重要的是,军权的意义更为巨大。在之前几任皇帝中,不管是德宗、宪宗还是宣宗、懿宗,左右军、四贵互相牵掣使在宦官内部机制中能形成稳定,但是田令孜一家独大,掌握禁军大权,宰相是无力与之抗衡,于是就有了田令孜杀卢携塞责,萧遘、裴澈不满田令孜而投靠襄王政权等。平衡打破后,面对外有强藩的汹汹压迫,内有中使狺狺作吠,唐王朝皇帝们和他的秘书班子们再也不能真正地做到独立自主了。

四、结语

通过对唐后期的政变和宰相对宦官的态度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由于唐朝处在文化的包容和过渡期,不同阶层代表拥有不同的利益,但在同一制度下,他们都有资格进入中央机制中。纵观整个唐朝中晚期,宦官的发展是皇帝集权的体现,当宦官突破了某种权利后就标志着权利斗争达到巅峰,然而唐朝科举给门阀士族带来便利,宰相们为朋党而奋斗,宦官恰成了宰相们利益上的朋友,唐后期,宦官—宰相共同执掌朝局,长期处在平稳、和平的空间,成了晚唐的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诸如共同参加党争、共同抑制藩帅,甚至共同选择皇帝。

然而在中国古代社会,一个制度发生了明显的质的发展,必然会受到某些阻碍,宦官即是如此,这就反过来极度威胁到了皇帝,平民出身的“求速进者”就会迎合皇帝,而皇帝也会选用有影响力、且符合自己某种利益的官员担任宰相,因此唐后期除了长期的宦、宰合作外,也偶尔出现了二者的分裂点,二者的分裂并不是真正指宰相、宦官制度的分裂,可以认为是个人利益的纷争,或者是新旧派利益的纷争,亦或者是制度持续发展的一个转折点。

笔者从转折点入手,将二者分裂点时期的宰相进行分析,他们本身并不直接反对宦官制度,只是迎合皇帝和谋求权利平衡,这些分裂事件不能否决宰相与宦官的合作关系。而宦官也在极力主动维护皇帝—宰相—宦官三者的平衡和中央—地方的平衡。平衡关系首先要有平才有衡。因此,二者合作是长期的,但是当宦官权力上升而得不到抑制时,皇帝会联合宰相、权臣做一次突破性改革,这是短暂的,之后二者又一次进入合作状态。

注释:

① 李绛自任同平章事后,不再出现与宦官交恶的场面。

② 主要来源于《资治通鉴》、二“唐书”、“册府元龟”等史籍,并进行总结,若有出入,请方家多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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