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秋平
徐则臣笔下的很多小说都是以花街为背景展开的,围绕着运河和石码头讲述运河两岸普通人家的悲欢离合、人间烟火。对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商州、张炜的洼狸镇、阎连科的耙耧山等故乡书写,徐则臣说到:“这些‘文学的根据地’其实都是障眼法,没有人只写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每一个地方最后都可能成为整个世界。”[1]
木头受到叔叔的虐待逃出了花街,跟着黄老大以及哥哥大水跑船运紫米,但他上吐下泻晕船严重,于是被黄老大留在了沉禾的米库中看守紫米,捡择紫米中混入的老鼠屎,这是木头的第一次逃离。小说结尾,蓝家在一颗炮弹下炸为废墟后,与红歌的对话中,木头即将开启他的第二次逃离。“打仗了”“你打算怎么办?”“我想离开这里。不想再待下去了。”“去哪里?”“不知道,你呢?”“不知道。”[2]作为贯穿全文的人物木头,从米库中无意偷看到沉禾和三姨太的偷情后,木头似乎成为了一个“窗口”。在木头的眼中,读者看到了蓝家的居住环境,看到了沉禾与三姨太的偷情,看到了三姨太经历失恋和流产后的悲伤,也看到了蓝家是如何在沉禾的手中变成了废墟。木头不仅仅是叙述者,还是最直接的参与者,这让故事的展开自然而不突兀,仿佛是透过窗口直接看到的那般真实。
文学的状态应该是宽阔、驳杂、本色,是鲜活和入世的,骨子里头是一双具有反思和质疑能力的热眼,必须真诚,写作和阅读都当如此。《紫米》正是一个鲜活的文学作品,文本是鲜活的不落俗套的故事,整个故事看起来那么匪夷所思,又格外体现生活的难以想象与真实。智二先生曾让沉禾好好干,说老爷会看到他的表现。表面上看,老爷似乎还在掌握着外界的信息。事实上,老爷已经将自己完全封闭在铁笼中,在三姨太和小姐乃至整个蓝家都进入沉禾一步一步精心布置的陷阱中时,蓝家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些端倪,反而在蓝家老爷和少爷都不能依靠时,沉禾理所应当的成了依靠。
红歌是全文最先出场的女性角色:“接着看到一个梳着好几根小辫子的女孩站在米库的右边,手里拿着一把花花绿绿的小扇子在摇摆。”[3]红歌是三姨太的丫环,也是唯一与木头有感情线的女性,她关心爱护着木头。与红歌形成强烈对比的还有两位女性,第一位是蓝家的三姨太。老爷长年将自己关在猫笼里,蓝家的二太太卧病在床,少爷和小姐又在外读书,三姨太成为蓝家的主理人。这样一位财权皆备的年轻夫人却与蓝家看管米库的下人沉禾有了私情,甚至在感情中处于弱势一方。沉禾待她好时,她是一位轻易不对下人有脸色的慈主子;沉禾弃她选择小姐时,她茶饭不思、哀怨不已。在沉禾要娶蓝家小姐时,她病急乱投医,去找老爷寻求解决办法。然而情节起伏,难以料到老爷豢养的白猫将她吓到流产,失去两个孩子的三姨太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的孩子没了,他不要我了。”[4]这个“他”可以理解为未出世的孩子离她而去,也可以理解为是沉禾离她而去、将她抛弃,造成三姨太悲剧命运。
第二位是蓝家的小姐。蓝家小姐家境殷实,与哥哥一同在外读书,按理说,应该是位受过先进思想的青年知识女性,但蓝家小姐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一样,并未对蓝家造成积极影响。自己的未婚夫与自己的哥哥成为一对同性恋者后私奔,小姐急于找个依靠并压制大家对她声誉的侵害,于是选择了与沉禾成亲。在新米库被炸飞、沉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小姐嘴上浮现一丝荒凉的笑意,说着“他已经是我男人了”。小姐的命运同样是悲凉的。她仅仅是沉禾获取蓝家财产的一个工具,她的父亲没有悉心教导她,哥哥也没有珍惜爱护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她只能独自面对悲惨的命运。
元宵灯会上,三太太看上了一对儿大的鸳鸯灯笼,沉禾却借故落后想要去买一个小的鸳鸯灯笼好送给蓝家小姐。看到沉禾与小姐并排走后,三姨太情绪失控,让木头再去买两个灯笼放在帷幔里。这两个灯笼在布幔里等了五天才把沉禾等来,刚要点上,小姐来了,沉禾立刻扔掉了火柴,把布幔拉上。灯笼不可能再次被沉禾点燃,沉禾对于三太太的利用以及仅有的感情也不会复燃。
沉禾是教会木头吃老鼠肉的人,也是成为蓝家管家后依旧没有改掉吃老鼠肉习惯的人。在米库里,除了木头之外,只有紫米中逃窜的数不清的老鼠是沉禾的“下属”,这可以看作是沉禾权力积累的开始。沉禾一步步雇佣蒙面大汉假装抢劫米库,造成打仗在即社会不稳定的假象,迫使智二先生将他推上蓝家管家和女婿的位置。沉禾到底为了什么,读者可以从智二先生的话中窥探一二。“我早就说过,当年你父亲只是一时糊涂,那几船米的事就不再提了,他把命都搭上去了,也算有个交代了。沉禾你要好好干。”[5]“三太太大概也知道,这管家的位置本来也是沉禾的父亲的。”[6]沉禾步步为营也许是为了父亲当年的陈年旧事,蓝家老爷因为沉禾父亲盗米将他处死,造成沉禾内心积怨已久,处心积虑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父亲的管家之位。
在成为大家私底下都称呼的二管家后,沉禾说到:“是啊,他妈的,是该尝尝正儿八经的紫米熨了。”[7]紫米熨并不是谁家都能做出来的,蓝塘镇只有蓝家有这个能力用六十八位药汤煨炖紫米用来烫脚。这是沉禾获得权力后的一种享受方式,也是促使他野心变大成为蓝家接班人的推动剂。从老鼠肉到送给三太太的酱鸭脖还有蒸脚的紫米熨,三种食物级别一层层升高,也象征着沉禾的地位层层递进。
在小说的结尾,红歌对木头说:“你饿么?我给你做一顿饭吧。紫米饭。”[8]小说开头,木头怀念对自己最好的亲人婆婆时也讲到,婆婆经常在端午节给他包紫米粽子。紫米是一种象征,是饱满香甜温暖亲情的象征,或许只有像木头一样别无所求才能换来心灵的安稳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