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梦遥 编辑|金匝 摄影|KAI Z FENG 冯志凯 造型|The 1207 Studio 化妆|琪琪liu
P:其实你是一个内向的人,参加《超级女声》时,需要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吗,尽量外向?
L:没有啊。因为那个节目是在大家还不知道选秀的时候,相对来讲大家还是比较单纯,而不像现在都已经知道选秀的一个模式,那咱们要讲什么故事,要干吗,都有一个套路了。那一届大家也不知道真的比完就不一样,更多的是未知的。
P:有一件事情很有趣,“超女”出来那么多的女孩,为什么这些人并没有像我们想象得走得那么近?
L:我们就是不同的个体啊。大家聚集在这里,参加了这样一个比赛。然后每个人的道路不一样,签约不同的公司,发展的方向也不同了。
P:但签约是后来的事,最开始还是在一起。是因为那个时候投票的竞争机制吗?不是你,就是她了。而且那时候你们都那么年轻,这些是原因吗?
L:我觉得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那时候不是媒体老问,谁是天娱一姐,我就觉得问题很怪,因为我的唱片约在太合麦田,所以我跟天娱只是半个约,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一姐。
P:有其他人情上的原因吗?因为你被嫉妒吗,或者说是你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个关系?
L:我觉得首先我肯定是不擅长处理这个关系的,这个东西到今天我可能都不擅长处理。以前更没有人聊,我现在偶尔还会问一下杨柳。这方面我一直是不怎么有那个天线的。然后那个时候就是,很多东西我自己不愿意表达什么的,反正就这样了吧。
P:当年在天娱,为什么总不想接商业演出?
L:有一部分是对公司不信任,我不愿意过多地参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我觉得是基于一个音乐人对舞台的一种要求和坚持。因为你知道中国的商演,有设备条件比较好的,也有简直差到谷底的。去试过那么两次之后,我就觉得这个事不能干。因为你干多了,你的心气就没了。那时候他们叫跑个场,就是挣个钱嘛。但是我觉得天天都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面,你怎么会往上要求呢,你怎么会想做更好的音乐呢,因为那不就是已经足以养活你了。
P:为什么跟天娱派给你的经纪人没有办法达成信任?
L:你刚刚进入到这个行业的时候,各方面都非常敏感。实际上他又没有给你一些引导,专业性上面的,或者是心理上面的,都没有。他只会每天让你去参加不同的活动,但是你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参加这些活动。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就会很逆反。
P:天娱在哪些方面改变了你?
L:(想了一分钟)没有。我的关注点不在这个,我为什么那个时候跟太合麦田的人更好呢,因为我觉得我就是应该在音乐的这个圈子里头。我几乎那个时候就不去天娱,我对他们没有太多的诉求,我没有太多的欲望,我也没有说我一定要接多少演出。快到2009年的时候,龙总来天娱,其实那个是挺大的一个转变的,我跟天娱的关系才开始慢慢地走近。
P:改变一个人不是很容易的,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在一个娱乐工业里,天娱又是这么庞大的一个机器,你反倒活成了一个反天娱式的存在,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L:在你今天说之前,我没有这么想过,我就做我自己认为的事情。你现在说出来,我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P:做自己对你重要吗?
L:是非常重要的。
P:这些年妥协过吗?
L:妥协过。有一些情绪上面的,但是实际上都不是什么重大的决定。
P:为什么2009年杨柳给你发短信约你吃饭,你一个月后才回复她不吃?
L:我不记得了,因为那个时候不是智能手机,它是单独信息,回复也是单独的。我可能也看见了吧。
P:那时候不喜欢回人短信?
L:不回。
P:那时候会觉得自己有点像刺猬吗?
L:当然了,当然会的。
P:杨柳说刚来天娱时和你吵了无数的架,但为什么最后你信任她了,包括龙丹妮?
L:吵架也是就这个事情进行探讨。没有来一个人我就一定反抗或者接受,你有能力你就说服我呗。虽然是吵架,但是大家还是能够感受到彼此想要把这个事情做好,可能只是因为理念不一样吧,但是你有没有投入,有没有用心,还是能感受到的。所以我们其实都是从这样不停地吵到最后建立信任。
P:拍《十月围城》,当时那个帽子,你坚决不把它拿掉。为什么呢?
L:我因为对拍戏这件事情本身是不自信的,好像觉得有一个那个帽子,就是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P:那一刻其实是不是没什么理由?你觉得那个坚持正当吗?
L:我觉得我自己特别理解我那个时候的心态,但是现在来讲我肯定是不会这么去坚持的,因为我肯定会考虑到整个电影本身的一个合理性吧。但那个时候你不会去想这个东西。
P:你微信上的艺人朋友加在一起,有没有10个?
L:有吧。舒淇,还有吴青峰。反正没几个。我一共就没参加过两档节目,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而且我也不会主动跑去加别人的微信。
P:但是你也会上《奇葩说》 ,又认识了马东。
L:我没有加马老师(微信)。
P:所以圈里的各种婚礼很少参加?
L:很少。他邀请你也得认识才能邀请啊。(黄)晓明结婚我去了啊。
P:演艺圈很多时候都是你给我一个人情,我给你一个人情,是不是很难拒绝?
L:我自己不是特别喜欢。所以你看我演唱会很少请嘉宾。当然有那种就是你朋友的嘉宾了,但也有很多嘉宾其实是换的,就是你来参加我一场,我去参加你一场,你会觉得特别没意思。我现在都很少叫这个哥那个姐的。
P:哥和姐这个称呼的背后,你讨厌的是什么?
L:就是那个氛围。特别不喜欢,特别不喜欢。我真心地认为他是时候他就是,比如说有的时候我叫张亚东,我还是会叫东哥,但是我不是那种,你明白吗,就那种张口就叫的我就受不了。那个时候我也不叫丹妮姐。我那时候老叫她丹丹,逗她玩儿的时候。
P:创作的话其实还是面对大众的,你相对来说更内化一些,会觉得是一种遗憾吗?会成为创作的阻碍吗?
L:我觉得这个东西是这样的,我自己虽然可能不是混在这样的一个圈子里或者怎么样,并不代表说我自己没有这样的感知能力,对于很多东西的一个吸收或者是一个积累,我倒不认为说我一定就完全没有。
P:孤独带给了你什么?
L:一种思考的习惯。因为你孤独的时候,你自己去想很多东西,自己去消化很多东西,也会看明白很多东西。
P:除了这些好的一面,孤独也会反噬你,也会消耗你,会这样吗?
L:它就是我的生活,我生活就是这样的。
P:这个词对你来讲不是一个贬义词?
L:不是不是。
P:很孤独的时候,你会哭吗?
L:我就会想,我就会唾弃我自己,但是我不会哭。
P:孤独是无解吗?
L:就一方面是觉得你是挺孤独的,但另外一方面我又觉得我不想热闹。比如说那时候他们也有很多人说去唱K 或者干吗,我不想去。比如说那个时候就有很多这个圈子里面的人,包括别家公司的,来来往往地串,我很逆反这个东西,我不想混圈子。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跟这个圈子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不是我刻意为之的,反正我就一直这么待着,我觉得挺好的。
P:这种喜欢独处的性格,是进了演艺圈之后所塑造的,还是早年就已经变成这样?
L:以前我就不是一个多么喜欢热闹的人。当然我觉得更多还是由这个职业造成的。
P:那几年的网络暴力加剧了这种封闭?
L:肯定有。
P:那个时候如果要找到亲近的人来分享你的内心,那个人会是谁呢?
L:不怎么分享。我觉得我遇到的那些东西,其实别人没有办法帮助你。
P:没有人能帮你消化,这个判断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L:因为没有人有这样的经历啊。我觉得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
P:那你自己怎么去消化?
L:想呗,每天想的也不一样,反正我老是会有不同的人在对话,在吵架。但都是我自己,会有那个拉扯的东西。
P:这个过程真的挺煎熬的。
L:当然。
P:自我消化,你现在回头看,这是一种最好的方式吗?
L:我觉得要看性格吧,可能有的人早就疯了,他必须要讲出来。有的人他就是需要自己消化的一个过程,跟别人讲没有用,我可能就属于这样的。
P:你现在回头再看当年的这种处理方式,在网络暴力最严重的时候,如果从头来一次的话,你会换一种方式吗,你会站出来告诉大家请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吗?
L:我觉得不好说,因为你是站在此刻,现在这个时间点,现在这样的一个女性意识变强的时代。你再去想,你觉得应该这么做,实际上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你刚刚进入到这个职业,你其实面临着很多很多的东西都没有被解决。你就像一个职场新人,你可能没有办法在办公室里面说,我抗议。那个好像是无效的,无用的。
P:那时候你会对人性有深深的怀疑吗?
L:我现在也会啊。只是说为什么我最终还是会往一个好的方向去生长,就是因为我身边的这个团队,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原生家庭是很有爱的。他们对我的影响其实是很大的。我没有那种阴暗的想法。
P:那一年你找快乐的方法是什么?
L:那一年最重要的不就是写歌吗,就发了那个歌啊。大家挺喜欢的《下个,路口,见》,我就觉得挺开心的。
P:这种伤害现在走出来了吗?
L:不知道啊,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又流行起来了。
P:今天回想你遭受的这些网络暴力,那些打压,你会觉得那些经历对你来讲是一个cursing,还是一个blessing?
L:我觉得它正在形成别的力量,它在未来会成为我的一个财富。我不认为就是说你经历过的东西是完全没有痕迹的,它是在积聚能量的。
P:你觉得当年的那些负面感受,未来有一天你会把它全部写出来吗,或者放到歌里也好?
L:我觉得不一定,但是也许会是另外一种表现方式。我觉得未必是个人的,因为我觉得那个个人的东西太小了。
P:在你的作品里面,你自己最喜欢的歌,和你最受欢迎的歌是吻合的吗,会出现落差吗?
L:会啊。比如说我们当时在创作《一趟》的时候,包括《人间乐园》,我们也知道它不会是一个大众向的歌曲。但是我依然会要去创作这样的歌曲。
P:音乐最大的价值不是被传唱吗?
L:我觉得还真不是。我在这些年是有一些认知上的转变的。在学校还没有毕业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歌手就是唱歌的。但后来你会发现,通过音乐输出的东西好像才是那个音乐本身的价值。所以我认为我不是个唱歌的。因为唱歌的我,只是完成一个技术层面的东西,或者我表达别人的东西,但现在的李宇春她不是这个功能。我还是通过音乐这个载体想要输出自己表达的东西。
P:你怎么看《野狼disco》这种歌?
L:《野狼disco》我没听过。我老看见它在那个排行榜上面,但是我没有点开。
P:你对音乐那么有热情,但是最火的歌,你反倒不听。
L:我觉得那个就是一个娱乐,大家好玩儿,我没办法归到一个音乐范围里面。
P:你自己做过口水歌吗?
L:我做过口水歌,有一些是影视歌曲,电影上面有一些需求,我觉得还能够接受,但是我觉得专辑啊自己的作品啊我觉得我不能接受。
P:听说《1987我不知会遇见你》这首歌,因为一个词的改动,你把整个歌又重新录了一遍?
L:那张是亚东老师帮我做的,已经录完音了。我每次录完音我就反反复复听这些东西,我就觉得不舒服。录的时候是“当成玫瑰”,后来我觉得不对,我给改成“当作”,这就要重新录吧,但是在“当作”的作字里面我又选了半天,最后是作业的作。我就在飞机上一直在琢磨这个,琢磨了两个小时,就琢磨了这一个字。
P:我问一个非常残酷的问题,比如说像时尚,你没有像音乐投入这么多,但大家会视你为时尚偶像。音乐你花了这么多的心力,认可度没有匹配你的努力度。
L:对啊。
P:你会怎么理解这件事?
L:也没办法,没办法,但是它也不会影响我继续做。
P: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个痛苦的现实的?
L:我就觉得人生吧可能就会有这样的问题吧,不一定就是说所有的东西都是如你所想。
P:你会寻找答案吗?
L:我觉得首先就是我自己做的东西确实也不是那么通俗。另外我这个人也不是一个那么通俗的一个人,我的很多选择其实还是有点怪的。
P:你的努力跟大众的认可没有匹配的时候,内心痛苦吗?
L:我觉得会有。但是同时有一点,我觉得是可以支撑我自己的。我们也写过大家都会唱的流行歌,比如《下个,路口,见》啊,但是我觉得那都是一个年龄阶段做过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你的认知就是这样的,但是我们不应该寻求一种套路去停留在某一个阶段。我跟一些朋友探讨过这个话题。比如说做一件事情,取得成功后他只会停留在某一个年龄阶段,比如说他还是做同样的节目,写同样的书、同样的歌。因为他可以永远去收割同一拨年龄的人,从方法论上面来讲它叫做有效方法。但是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到。这个没有什么对错,但是我这个人是必须要往前走的,我自己知道,某一个世界已经打开,我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我就得往前走了,所以我觉得我是会变老的一个人。
P:但我在想,如果你的正面反馈很多时候是来自于粉丝,在粉丝的世界之外,对音乐的正面反馈没有那么多,那是什么支撑着你再往下走呢?
L:其实我的那个反馈好多时候都不是来自于别人,也不一定都是来自于歌迷,我其实对自己好多的评价或者看法,都来自于我。所以我不一定说我要受到别人的肯定或者是否定,这个事情才能推动我往前走。我挺多时候其实自己会有一个判断。
P:你喜欢现在的自己,还是你更喜欢2009年那个时候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自己?
L:我觉得是完全不同的阶段了,那个阶段你自己的那一套事情还没有整明白呢,你还在why me 的阶段,为什么会是我,都是个人感受小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它其实没有太大的可比性。我现在虽然说有很多不同的工作,但是其实我们的团队都知道,我的精力80%以上一定是在音乐上的。
P:这么多年下来,你的清高是更多了还是少了?
L:清高没变过,只是表达方式会有些许变化,但是我大部分我觉得没啥变化。
P:表达方式的变化是什么?
L:以前就是会很封闭自己啊,感觉就是有一个壳儿。我也不想感知外面的世界,你们也别来打扰我,所以这个是我以前都没有用微博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就觉得只要我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现在的变化其实就是,当你成长到另外一个阶段的时候,其实你会发现说就没有人会真的是一座孤岛,每个人其实都有关联。我渐渐地愿意打开一些自己,包括跟别人聊天。
P:这种开放性是因为什么?
L:我确实放松了很多。另外一个就是,我团队对我的影响其实是挺大的,因为知道你自己孤独的时候,你其实没有什么信任的人,触角也不会伸进去。我们这个团队太多年了,大家彼此之间的那种信任和了解,他们跟我的父母都特别熟,就已经好像没有这样的一层隔阂在。
P:你最喜欢你性格哪一部分,最讨厌哪一部分?
L:我脾气还是有点怪,情绪化的东西会突然就上来了。我会突然不高兴。你可以感受到头上有朵乌云。以前是不讲话,就憋着,现在我就会走人。我是自己把自己给气死的那种。好的部分,好的部分就是,是不是也挺容易就好了的,这叫什么好的部分。
P:现在很多新的流量明星出现,可能会把一些目光都吸引走。所以其实留在你这边的目光少了,质疑自然也会少了。
L:嗯。
P:那你会不会担心有一天李宇春不再是众人的中心?
L:我觉得这是个必然的问题,每个人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只是说在运动员那儿叫退役,在明星这个地方叫过气,这个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觉得我会比较自在的一点就是在于,我会比较有那个空间去创造一些东西,比如说我会跟团队去创造艺术展,我觉得之所以没有事情做,是因为你并没有创造,不能怪别人。
P:时代变了,这些年轻偶像,他们可能没有经历过主流打压,以及网络的大规模恶意。你羡慕吗?
L:首先我当然会觉得他们很幸运。但是同时我又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反而又少了一些反叛精神。呵护着他们的,他们也同时在被这些东西所绑架着。现在的口号是“你由我们创造,我们是你的创始人”。如果他没有办法去做到真正的引领和输出自己的价值,那是非常可悲的。
P:20年以后的人谈起李宇春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会说什么?
L:我不希望他们谈起我,谈起我干吗呀。没有想着他们记住我。
P:有最大的愿望吗?
L:茁壮成长。
P:我问一个浅薄的问题,你的皮肤为什么这么好?
L:你见我妈妈你就知道了,真的,我就是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