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曙光 齐敏倩 华宇
影视行业不景气,让综艺成了影视演员最好的曝光舞台,本质上是一场流量争夺战
11月27日,年仅35岁的中国台湾艺人高以翔在宁波录制综艺时猝死。
这档综艺名为《追我吧》,是浙江卫视今年第四季度用来接棒2019年《中国好声音》的重磅综艺,定位“户外竞技综艺”,节目运动强度很大,梅花桩、飞檐走壁、徒手爬高楼,还是深夜录制,对参演嘉宾的体力消耗很大。
秀体能是综艺中的常规操作了。《跑男》有一次在杭州西湖录制,王宝强在过桥时一头跌进了西湖里,好在水够浅,王宝强够矫健。而李晨录制中被砸伤缝9针、鹿晗被抬上救护车、陈赫背大妈骨错位,已经是娱乐媒体多次头版的新闻了。
这几年,综艺节目在中国遍地开花,层出不穷的综艺形式不断挖掘演员的“潜力”,才艺、身世、演技、价值观、体力甚至家里的冰箱、背的包,都能成综艺的表现主体,纤毫毕现地展露在观众面前。
《奔跑吧兄弟》第一季剧照
从“娱乐至死”到“娱乐致死”,中国综艺在产业结构、内容表现形式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形状,这其中掺杂着观众的默许、制作方的逐利、演员的无奈。
“参加这么多综艺,不怕观众审美疲劳吗?”
今年5月份,演员魏大勋在接受采访时,被记者提问。他耿直地回答道:“难道这样我就不工作了吗,在家歇着吗?”
在此之前,魏大勋从2016年开始参加过十多部综艺。
除了魏大勋,这些年被称为“综艺咖”的艺人越来越多。圈内公认的“戏疯子”演员邓超,光是《奔跑吧兄弟》就一口气拍了六季。而从2017年到2018年1月,沙溢接了15档综艺,全家老小齐上阵。
比中国电影电视剧发展更蓬勃的是中国综艺。
演员们不上综艺,就很难得到曝光,在流量时代几乎就代表着失业。相比于成本高、不确定性大、周期长的电影和电视剧,综艺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捷径,能够更轻易地上热搜、立人设、带来财富。
被称为“综艺咖”原本并不是件好事儿。
这个词语带着演艺圈浓郁的“鄙视链”色彩。那些通告以接综艺节目为主的艺人,被称为“综艺咖”,行业以及公众普遍评价的是综艺咖远不及靠作品赢得关注的歌手、演员。
综艺节目在中国发展的历史不长,起初以游戏、益智问答为主。湖南卫视《超级女声》的出现,刺激了选秀类真人秀节目的兴起。之后的《非诚勿扰》《爸爸去哪儿》《中国好声音》《奔跑吧兄弟》都是爆火的现象级综艺。
这些爆款综艺让平台方名利双收,也吸引一大批资本向综艺倾斜。
拿卫视来说,周五、周六晚上是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段,综艺节目的形态火了之后,各大卫视都把自己的核心综艺项目放在这个时间段播出,而黄金档电视剧集则基本上要为综艺让路。
爱奇艺、优酷、腾讯这几大互联网视频网站的兴起更催生了综艺的火热。他们最早是从卫视手中高价买下优质综艺资源,近年来,在互联网资本的支持下,都推出自己的自制综艺。
2019年上半年共计有95档综艺在播,其中网综有49档,台综46档。同时期,获准发行的电视剧也只有108部。中信证券测算得出,2018年我国综艺市场大盘规模约为332.7亿元。
这是一块儿巨大的不得不争的蛋糕。
大众有探索演员的欲望。作为高高在上的“爱豆”,演员的生活和工作有一个“圈儿”,即便是下凡,也隔雾蒙纱。
好奇的人太多。综艺节目的魅力在于满足这种欲望。演员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和剧本做事情,表现生活化和不同于艺术作品的一面,“真实”地把自己剖开给观众看,满足观众的好奇心,或者说窥私欲。
“真实性”和“娱乐性”是综艺必须具备的特质。一档成功的综艺必须是不绕弯子,不能费脑子,通俗地说就是得门槛低。
纵观所有的综艺节目,几乎都以“争第一”为规则,以“pk”为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让观众更快地产生代入感,引发“如果是我……会怎么样”的联想。
就连最近央视播出的《主持人大赛》也没能不落俗套,参与的人打得火热,观众看得津津有味,在“我的天”“妈呀”等惊呼声中心满意足,顺便期待下一次节目的到来。
正如中信证券所讲,对比新闻、纪录片、部分剧集观众需要很强的逻辑思考,综艺节目往往是底层情感刺激,让观众情感放松,同时不断利用笑料和笑点来制造欢乐,从而让观众能够迅速进入“精神舒适区域”。
从娱乐节目的“马斯洛金字塔”来看,综艺节目满足的是相对底层需求,落在第二层的“安全需要”上,给用户带来欢乐、舒适感,不用费脑。
这决定了综艺节目拥有庞大的受众。
好玩、真实、受众广,给了综艺巨大商业价值:看的人多,便意味着广告的触达面更广;真实性和娱乐性,便意味着即便是高频率的广告植入也不会引起受众的反感。
相比于影视剧动辄三五年的制作上映周期甚至无法上架而言,综艺节目的时间成本和资金成本也更可控,演员们连轴转个三五天便能把好几期的节目全部录制完成。
门槛低、制作成本可控、形式多样等因素让综艺节目成功获得广告主的青睐。
先看看九合数据给出的2019年上半年几组数据:中国综艺节目广告市场规模接近220亿元,较上年同期增长16.12%,环比增长10.15%;中国综艺节目植入品牌数量达到546个,产品数量达到697个;品牌数同比增长15.19%,产品数增长22.06%;品牌数量环比增长9.4%,产品数量增长8.2%。
对比综艺,影视行业的境遇则是隆冬。2019年上半年,国内观影人次下滑10%,走进影院的人次仅8.08亿,单银幕票房产出也下滑至48.6万元,几乎为2015年的三分之一。
自补税风波后,影视行业彻底进入寒冬期。2019年,华谊王中军四处奔走借款,不惜通过房产抵押、卖画来解决华谊资金流动性问题。
Wind数据显示,2018年18家盈利的影视行业A股上市公司,净利润合计只有69.71亿元;2019年,市值排名前十的A股影视公司中,只有上年垫底的奥飞娱乐和文投控股,实现了净利润同比增长,另外8家公司的净利润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
不少公司无奈之下选择了退场,比如曾出品过《风筝》《白鹿原》《西虹市首富》的新丽传媒卖身阅文集团,慈文传媒的实控人则从马中骏变为了江西国资委。
天眼查数据显示,2019年以来,有1884家影视公司关停,具体表现为注销、吊销、清算、停业。
有幸活下来的影视公司,整日被“贫穷”的阴影笼罩,这让它们在剧本、演员的选择上更加慎重,倒生出一种宁缺毋滥的情怀来。
今年前三季度,全国拍摄制作电视剧备案数量比去年同期减少27%,横店影视城的开机率同比减少45%。
这和综艺的盛景形成强烈反差,影视寒冬之下,中国娱乐产业更加让位给综艺,也让演员们纷纷流向综艺节目。
影视寒冬让演员开始没戏拍。
“青蛙王子”明道在综艺《演员请就位》中表演结束后说道:“我是明道,今年39岁,戏龄15年,这是我今年演的第一场戏。”说到这儿,明道有点哽咽,他曾是90后最熟悉的荧屏形象之一。
类似明道的演员又何其多。不久前迪丽热巴曾在一档综艺里透露,自己已经七八个月没戏拍了;依靠《步步惊心》走红的袁弘更是直接接下了男三的剧本,并表示“有戏拍就接”;2019年5月,27岁的演员邹新宇退圈,做了国金证券的一名销售员;《两世欢》的主演刘帅则直言“过去一年片酬收入不到10万元”;郭敬明在《演员请就位》上曾爆料组内演员彭小苒已经有两年没戏演了……
于正称,在寒冬期,很多演员房租都付不起了。“演员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光鲜。行业开机率下滑,很多‘腰部’演员一两年都没有戏拍。”
就连演技派海清都要呼吁“给中年演员一点戏拍”。他们需要钱来养活自己,需要提高自己的曝光度,或者说需要一份工作。
于是,当各类型的综艺节目向他们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如章子怡、张国立等老戏骨也不得不放低身段,成为综艺节目的座上客。
市场从来都是双向选择的结果,对于演员和综艺来说也是一样。
综艺节目由于制作周期短,给观众感觉更为“真实” “接地气”,于是成了演员翻红、出圈甚至树立人设最简单快捷的途径。
杨超越的“锦鲤”人设就是在《创造101》中树立起来的,她双手合十的照片甚至被做成表情包在社交网络上疯狂转发。这些,都促成了杨超越的走红以及从小众圈层走向大众视野。
白敬亭也是在《明星大侦探》中展露了自己聪明、“注孤生”的人设,因此赢得一批粉丝。
人设树立之后,需要艺人不断向外传达强调这一特性,这时又需要综艺节目的助力。《创造101》结束之后,杨超越在很长时间内,只要参加综艺节目,就会被提到“锦鲤少女”的设定。
某种意义上,演员和产品相似,一旦有了人设,就有了传播点和记忆点,也就能容易红。对于演员来说,红就意味着流量,流量和人设既可以变现,也是他们在如今娱乐工业中赢得话语权的底气所在。
用人设变现最彻底的当数黄磊。黄磊厨艺了得,情商高超,是综艺节目里的常客。他这一形象经由综艺节目塑造、传播,被广为接受。在此之上,黄磊创造出“黄小厨”的品牌,直接进军餐饮行业。
大多数演员没有黄磊的积累,只能通过作品和代言将自己的名气、流量变现。影视寒冬来临,制作方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选择流量大的演员。
为了获得更大的流量,演员也就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参加综艺。
其实娱乐也在进入存量时代。
所谓“存量时代”就是行业停止增长或者增长缓慢,头部玩家会调转枪口迅速把行业的小玩家击溃,分食其蛋糕。原来溢出来的增量就够活得滋润,现在不行了。
《遇见王沥川》 里的高以翔
最近因为分手频上热搜的阿沁、刘洋,实际上都是网红。过往因为家务事上热搜头条的待遇从来都是留给“正经”演员的。
随着中国娱乐产业化的不断扩大,娱乐内容的不停扩展,来分食注意力经济的玩家已经越来越多了。像十年前那样,每到星期六晚上全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快乐大本营》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短视频和直播开始催生更多样的著名影视演员。而无论什么样的演员,人气就是检验市场价值的唯一标准。
Papi酱分别在微博和抖音都坐拥超过3000万粉丝,每条短视频全网播放量都过千万,人气丝毫不亚于任何流量著名演员。这两年papi酱上综艺、拍电影已经俨然和传统演员没什么区别。
在斗鱼平台坐拥1600万订阅的斗鱼一姐冯提莫,今年开个人演唱会、发专辑、打榜,超话、频繁上综艺,粉丝经济已经玩转得超过大部分演员了。
一边是寒冬,一边是加剧的流量争夺战争,传统演员在恐惧。
粉丝的注意力总量在趋于固定甚至减弱。
越来越普及的996工作方式和人口结构的老龄化加深,决定了注意力经济的稀缺。而短视频和直播形式的兴起,又从不同渠道分走流量打造新的著名演员。在存量时代,一切都变得残酷而激烈。
互联网的记忆力和金鱼一样只有七秒,哪个演员敢再像以前一样消失一年就拍个电影?等回来的时候恐怕人气就已经折损大半了。在韩国更残酷,强制服兵役几乎就决定了一个男演员的死期。服役两年回来,能人气如初的人基本没有。
上综艺是可见的曝光捷径,需求产生供给,而供给的泛滥产生畸形和无下限。
中国综艺在种种诱因下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既抢占了影视和电视剧的生存空间,也没有出现几部精品,大多数好的综艺都是照搬的国外形式。更多的综艺是为了存在而存在,准则是只要有著名演员,内容什么的都无所谓。
综艺也在毁掉一些演员。在成为综艺咖之前的邓超和孙红雷,都是演技爆棚、口碑极佳的演员,两人分别在《跑男》和《极挑》成为综艺咖获得极高人气之后,开始依照综艺里的人设,随后烂片迭出。
在蓬勃的中国娱乐业的茂盛大树下,这些阴影就像躯干上的划痕,如果总视而不见就会成为蔓延整个树干的疮痍。
中国综艺或者演员该怎么走?看两个演员可能会得出答案:胡歌、黄轩。
二人几乎不上综艺,平常曝光量不多,但曝光的质量极高,会消失很久拍戏。粉丝却依旧愿意等待,因为过往作品让粉丝的期待阈值变高,流量和流量之间的价值不一样。
注意力的存量时代,粉丝会挑偶像,猎奇浅薄的曝光没有太大竞争力,粗制滥造的综艺风险可能更大,无论演员和综艺的制作方都应该反思中国综艺的现状。
一个国家的强盛除了经济的强大之外还需要民众精神进步,精神层次的培育其实就是靠着一部部电视剧、电影、小说堆起来的,一个只有泛综的文化环境中,民众会变得麻木、不再思考。
中国好声音宣传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