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抒情化民音 激昂温婉绘国魂——听孙凰二胡独奏音乐会《祖国颂》有感

文/孙嘉艺

2019年11月2日，孙凰二胡独奏音乐会《祖国颂》在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王府音乐厅如期举行。这场音乐会是国家艺术基金2019年度资助项目，由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办，章红艳任艺术总监，刘长福任艺术指导，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的李渊清和中国歌剧舞剧院的翟梦飞分别担任钢琴和扬琴伴奏。音乐会分上半场和下半场进行，共有7 首作品，这是孙凰继2007年中央音乐学院硕士毕业音乐会后，又一次在母校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与12年前不同的是，在本场音乐会尾声，她带领着自己的16 位在校生，集体登台，共同演绎了压轴曲目《我的祖国》。从演奏过程中的鸦雀无声，到乐曲间经久不息的掌声，再到散场后观众赞不绝口的热议，可以看到这场音乐会的圆满成功，感受到它饱含的学术分量和艺术品位。

孙凰是中国青年二胡演奏家中的佼佼者，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个人的二胡演奏造诣到她在胡琴艺术上取得的成就，以及教学和创作各方面的业绩来看，说她是该专业的领军人物并不为过。她自幼学琴，先后受教于上海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两所中国最高音乐学府，融南北音乐风格和技艺之长，同时得到国内各派胡琴名家悉心指导，精通板胡、高胡、京胡的演奏，并曾在新加坡华乐团工作一年，任中胡首席。30 多年来，她的学习、工作生涯与二胡融为一体，二胡见证了她在艺术道路上的成长、成熟与成就。从7 岁至今，孙凰在国内外各大二胡比赛中连获12 个第一名，其中包括4 项二胡顶级赛事（“‘龙音杯’中国民乐国际比赛”、“文化部全国青少年民族乐器独奏比赛”、“‘CCTV’民族乐器电视大赛”、“金钟奖”）的冠军。2017年，又荣获第十届中国金唱片奖器乐类最佳演奏奖和第二届CMA 唱工委音乐奖最佳民族/民间演奏专辑的荣誉。她舞台经验丰富，先后出访亚洲、美洲、欧洲的30 多个国家和地区，演出个人独奏音乐会和大型协奏曲，并多次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香港中乐团、台北市立国乐团，以及余隆、李心草、阎惠昌、马友友等著名乐团、指挥家、演奏家成功合作。

本场以《祖国颂》命名的二胡独奏音乐会，共安排6 首协奏曲和1 首合奏曲,主要围绕“缅怀革命先烈、讴歌红军战士和大地山河、弘扬传统文化”的题材和内容展开，其中包括两部经典作品《洪湖主题随想曲》（张敬安、欧阳谦叔曲，闵惠芬改编，1958/1976）和《红梅主题随想曲》（吴厚元曲，1964/1980），两部首演作品《雪域大地》（米久单增、孙凰曲）和《大地之心》（张一兵曲），还有近年创作的《雪山魂塑》（刘文金曲，2007）和《光明行》（叶小纲曲，2016），最后是师生齐奏《我的祖国》（王丹红曲，许雅惠改编，1956/2016）。每首作品时长平均15 分钟左右，从音乐结构、情感内涵，再到演奏技巧都分量十足，毫无疑问，这需要演奏家具备充沛的体力、清晰的脑力、娴熟的功力、敏锐丰富的艺术感受力来支撑驾驭。这其中无论是对土地革命时期洪湖精神的抒怀,还是对长征时期红军精神的缅怀,也无论是对解放战争时期红岩精神的讴歌,还是新时代的借古喻今，以及对大地山河的无限眷恋,都宛如一幅历史长卷，集中凸显出“歌颂祖国”的鲜明主旨和真挚情怀。 在孙凰看来，随着祖国的强大和腾飞，民族音乐发展呈现繁荣景象，作为民乐工作者,理应以能够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民族乐器，表达对国家、对党、对改革开放的深情赞美，她期待通过二胡优美、独特的音色韵味和精湛技艺,激发大众对民族音乐的热爱，推动音乐文化大发展。因此，这场音乐会可以看作是民乐演奏家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 周年的一份献礼，而它荣获国家艺术基金青年艺术创作人才资助项目，可谓实至名归。

听过孙凰演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卡门主题幻想曲》《雪山魂塑》《弹乐》等系列名作的人，都会被她集细腻与粗犷、传统与现代于一身的演奏风格所感染，她的表现堪称是演奏技艺与作品内涵的完美结合。笔者也着实在这场大体量、大跨度、饱含家国大爱的音乐会中，感受到精彩绝伦、妙不可言的深情表演。无论是对庞复乐章的庖丁解牛，还是对轻重缓急的挥洒自如；也无论对千头万绪的娓娓道来，还是对激情澎湃的极至抒发，亦或对百转千回的游刃有余，都足以震撼人心。而一人一乐器所发出的厚重细腻、华丽古朴、通透苍劲、圆融灵动的多层次音色，更令人惊叹叫绝。笔者特别被演奏者那种内心与指尖齐头迸发、戏剧性与抒情性双向共融的表演风格深深折服。对于二胡演奏技艺而言，孙凰将身体和呼吸充分协调，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获得宏大、丰富、立体的声学效果，无疑是开辟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音色格局。

所谓“身体和呼吸”、“戏剧性和抒情性”、“宏大、丰富、立体”这类术语，通常更多地运用在歌剧与交响乐表演中，仅有两根钢丝弦、10厘米见方的小小二胡，如何能发出此般音响？追溯历史，从刘天华的《病中吟》到华彦钧的《二泉印月》，再到孙文明的《流波曲》，无一不是旋律优美、如泣如诉、跌宕起伏、真挚动听的个人情感舒张，是清澈见底的内心独白，而非复杂艰深的宏大叙事。传统的二胡演奏是充满个性、于无声处独自吟唱的“小我式”表达，可以说，它更接近中国古代文人修身养性时的抚琴弄弦，是“自娱性”、“非表演性”、“非互动性”的个体抒怀。而孙凰的演奏，既有传统二胡学派内心独白的个体抒怀性质，又不单纯局限于此。

在《祖国颂》演出现场，孙凰呈现出的“身体和呼吸充分协调”，“戏剧性和抒情性共融”、“宏大、丰富、立体的声学效果”这些表演审美特质，得益于她30 多年来对二胡艺术的不断探索、反复斟酌、精益求精、千锤百炼，最终独树一帜。整场音乐会给人印象最深的，应数改编自中国当代歌剧双璧《洪湖赤卫队》和《江姐》的两部二胡经典力作，《洪湖主题随想曲》和《红梅主题随想曲》。这两首作品分别被安置在音乐会开场和最后的齐奏之前，首尾相接。所谓“生书熟曲”，越是观众耳熟能详的作品，越能引起共鸣，但越是熟悉，越容易产生审美定势，“就该那样，只能那样，不能走样，你能拉成什么样”？对于演奏者，熟曲不得不效仿先贤，熟曲更难创造新意。然而，一部作品的艺术特征和审美趣味，不仅限于作曲家一度创作的文本质量，更多地体现在演奏者二度创作的阐释样貌中，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演奏者之间的情感体验和人生感悟截然不同，即使演奏者本人，在不同阶段对同一作品的阐释也不尽相同，常演常“新”正是经典作品的生命力所在。《洪湖主题随想曲》在孙凰手中已经整整被公开演奏了32年， 6 岁上幼儿园大班的孙凰，参加上海电视台“小星星”器乐比赛，就以《洪湖主题随想曲》荣获民乐组第一名；继而以此参加文化部举办的全国第二届少儿民乐比赛，再获第一名。可以说《洪湖主题随想曲》是孙凰的成名作。而她幼年展露出的卓越才能，也赢来众多艺术家的合力支持，作曲家胡登跳特别为她创作幼儿二胡组曲，演奏家闵惠芬毫无保留地为年仅7 岁的孙凰，剖析自己编创《洪湖主题随想曲》的意图和想法，并帮助她完善演奏。孙凰随后代表中国福利会少年宫前往美国、日本进行文化交流；小学二年级参加第二届中国艺术节，从上海赴北京人民大会堂演出，《洪湖主题随想曲》的乐音轰动全场；初中一年级作为中国杰出少年演奏家，由上海音乐学院推送，前往北京公演的也是这首作品。32年后的《祖国颂》现场，“看天下劳苦大众都解放”的旋律再度响起，不知那个曾经由妈妈专门为此编撰的故事，那个 “敌人把妈妈推进牢房，妈妈全身伤疤到处流血”的故事，那个无数次令儿时的孙凰眼泪汪汪随即进入角色的故事，是否还在启迪着她？或者仅仅作为符号存在。音乐会接近尾声，“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的歌调悠然而来， 身着桃红礼服的孙凰端坐舞台，宛若傲骨寒梅盛放雪中，她声情并茂、音飘云天的演奏，将自己那“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艺术写照，与“唤醒百花齐开放”的“红梅主题”融为一体。古人有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但唯乐不可为伪，当那如凄如诉、千回百转、环环相扣、慷慨激昂的乐音响起，笔者想说，“丝胜于竹，更胜于肉”！这就是高超技艺对审美习惯的颠覆吧！那深重的感情基调，细致如丝又宏大、丰富、立体的弦上之声，是作品自有？还是演奏唤起？ 那悲从心发、爱由情生的淋漓感怀，是洪湖儿女的歌唱？还是观众的共鸣？那镇定自若、后积薄发的壮志雄心，是江姐的告白？还是演奏者的自况？在作品风格与技术探寻的无缝链接中，在忠实原作与视界融合的物我同一中，孙凰的演奏绽放出一朵丰盈瑰丽之花！透射出一种大雅、大气、大爱！她的演奏蕴含着大国之风！

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洪湖主题随想曲》和《红梅主题随想曲》以外，《雪域大地》《雪山魂塑》《大地之心》这三首作品在技术难度和音乐内涵方面，也同样给人以震撼和振奋之感。《雪域大地》由孙凰亲自参与创作,又特别委约西藏作曲家为本场音乐会量身定制，它成为少数描写西藏风情，并具有西藏音乐元素的乐曲,实现了二胡作品风格上的突破；《雪山魂塑》于2007年由孙凰首演后即成为她的标志性保留曲目，并因此获得第六届中国音乐金钟奖全国二胡比赛金奖，她当晚诠释的版本成为整个音乐会的黄金分割点，将演奏带入佳境并持续高潮；《大地之心》采用复合节拍，主要特点是节奏复杂，具体表现在三连音、重音等特色音型长时间在170的速度上交叉展开，这一长达23 分钟的挑战技术极限的大型协奏曲，于当晚首次公布,便成亮点。

事实上，给笔者留下更深印象的是叶小纲的《光明行》和王丹红创作、许雅惠改编的合奏作品《我的祖国》。叶小钢的《光明行》与刘天华先生同名原作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取追求光明之意。刘天华当时虽心境苦闷，但节奏明快、鼓舞人心的音调充满对光明之渴望。新作并未借用原作素材，而是选择特性音程加以重复、转换、模进，包括固定乐思的不断离调、移调，整体上充满乐观气质，异曲同名，意在鞭策、激励，既有对先贤的致敬，也有对光明的正念和执守。孙凰对此曲的演奏最别具一格，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清雅中透着坚定和自信。正如叶小钢所说，无论处于什么时代，心地若非纯净，灵魂若无明光，写好《光明行》是困难的。笔者认为，奏好也同样难，只有常年下苦功，才能真正达到表演的随心所欲。音乐会压轴作品《我的祖国》，由大学二年级在校生许雅惠改编，她是来自台湾的留学生，8 岁起师从孙凰，正在准备作曲第二专业的考试，她认为充分了解作曲家意图是优质演奏之必须，因此她“真枪实干”，用业余时间学习作曲技术，并在孙凰的积极鼓励下，秉承“大胆尝试，小心求证”科学精神，用半年时间将二胡协奏曲《我的祖国》改编为合奏形式，作品运用展开、移位、重复、变奏等手法，结合旋律线条及左手连贯琶音等二胡独特的演奏技巧，使各段音响层次清晰，丰富有序。当孙凰与16 位在校学生，共同奏响这一歌颂祖国的心声 ，舞台上下立即呈现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祥和、繁荣之象，音乐会也随之进入最后高潮 。

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涌上台去，为演员献花，为老师道贺，笔者不禁想到孙凰卸去妆容、走下舞台的另一面。基于她对《野蜂飞舞》《卡门主题幻想曲》急速清晰的逼真再现，对《帕格尼尼小提琴随想曲No.24》保留原貌的模版示范，特别是对《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一高难度小提琴作品，原调原谱移植演绎的精湛水准(网络点击量超过1000 万)，坊间流传着这样评价：“速度与激情的代表”、“中国的帕格尼尼”。但事实上，孙凰对二胡事业的贡献，远不局限于对演奏技艺的极至挑战，她在作品创新和教育教学方面的突出成绩，业界也早有共睹。正如她为“《祖国颂》二胡独奏音乐会”申请国家艺术基金项目时阐述的那样，“二度创作的提升和高质量的演奏，有助于挖掘音乐内涵，增强作品感染力，引起观众共鸣；同时，作为表演专业的演奏者，自创曲目具有相当难度，虽历来不多见，也要勇于尝试”。为拓展二胡曲目，丰富作品风格，推动二胡艺术走向世界，孙凰多年来坚持移植、改编的中外经典作品有《帕格尼尼小提琴随想曲No.24》《引子与塔兰泰拉》《辛德勒名单》《梁山伯与祝英台》《阿拉木汗》《采茶舞曲》《虚籁》等。其中，《帕格尼尼小提琴随想曲No.24》《引子与塔兰泰拉》《阿拉木汗》《梁山伯与祝英台》已成为各类音乐会演出和学院考试个人必选曲目。在她言传身教、身体力行的影响下，很多学生也积极尝试着移植、改编适合二胡演奏的作品，在本场音乐会中，不仅有她本人与作曲家米久单增携手创作的首演作品《雪域大地》，也有学生改编作品《我的祖国》。因此，本场音乐会在推介民乐新作品、支持改编方面，也具有积极的表率作用和推动意义。

放眼历史，当以二胡为代表的中国民族器乐艺术，成为中华文化最灿烂的一部分时，演奏技术的攀升，鲜明凸显出中华民族的智慧精神、审美方式，以及情感追求。二胡艺术虽“生于乡间”，但早在20世纪20年代，专业音乐院校成立之初，即就被列入课程设置中，并伴随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的衍进，不断发展、丰富，真正实现了保留传统、发扬传统、合理创新、有效创新的局面。孙凰正是在这种系统化、学院派教育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新生典范，她和她的老师，以及她的学生，都是其中的践行者。古老、厚重、趣味盎然的民族民间器乐艺术，与新型的现代化音乐教育体系结合、发展，离不开刘天华等老一辈音乐宗师于上世纪20年代就开始奉行的，对国乐的有益改进和积极推广。同时，也离不开像孙凰和她的老师，以及她的学生，这样老、中、青几代演奏家们对二胡艺术的热切挚爱和忘我奉献，是他们使得原本“生于乡间”的民族器乐没有“死于庙堂”，是他们对传统的刻意坚守、对创新的锐意进取，使历来作为伴奏、合奏乐器的二胡，以高超的演奏技巧和丰富的艺术表现力，一跃成为现代民族乐器中最重要的独奏乐器。

回归现实，在生机勃勃、方兴未艾的二胡艺术教育领域，孙凰身体力行，于2003年起先后由中国唱片总公司和香港龙音公司发行9 张二胡演奏和教学专辑，2012年出版专著《二胡演奏技巧高效训练》（30 万字）。2010年和2016年分两次举办“孙凰师生二胡音乐会”，并由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转播实况，引起广泛关注。她担任二胡大赛评委，也多次荣获优秀指导教师称号。在国内外30 多个城市用中英文举办二胡专题讲座，举办大师研修班、专业院校交流讲学等等，带动了大批二胡爱好者和专业学习者向更高水平靠近。很多青少年，也包括成年教师，都通过网络信息等方式了解到孙凰，慕名而来，拜师学艺。目前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大学本科、硕士研究生阶段师从于她的二胡主课学生共计17 人，所教学生分获学院2017年 “BOB”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计划荣誉，2019年CCTV 中国器乐电视大赛第四名和第12 届金钟奖全国二胡大赛第三名。每周34 节课这样高负荷的教学强度，未能磨灭她的艺术追求和人生理想，除去口传心授的一对一教学，她还通过集体公开交流和音乐会表演等艺术实践活动，大范围地实现了二胡艺术的普及和推广。特别是她所履行的“有教无类”思想，使得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台湾、香港、澳门、北美等世界各地数以百计的学生，都得到她的亲传与点拨，这些校外学生不同寻常，上至花甲，下至幼童，师傅徒弟同学、父女母子同学、兄弟姐妹同学的情况时有发生。她为弘扬民族音乐和中国文化不懈努力，她对音乐艺术的深刻领悟和教育教学的独到见解，使二胡这件中国传统民族乐器在全球范围再放异彩。

技术呈现音乐形态，艺术传达音乐韵味，人品彰显音乐灵魂。看完《祖国颂》二胡独奏音乐会，深切感受到孙凰对祖国的热爱、对事业的珍爱、对学生的关爱，这些必将继续融入到她的演奏技艺与教育教学中 ，成为她光辉生动的人生写照。“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相信这场格调高级、质量上乘、饱含大爱的二胡独奏音乐会，定能从现实角度鼓舞同行和后学，精进专业，回馈国家，从而使整个时代的艺术表演，更成熟完善、更充满人性、更具情感，最终从更高层次推动民族音乐大发展，实现中国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