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杰
我拥抱一个挚爱的身体时,我知道,自己是彻底孤独的,我所有的情欲只是无可奈何的占有;我试图用各种语言与人沟通,但我也同时知道,语言的终极只是更大的孤独;我试图在家族与社会里扮演一个圆融和睦的角色,在伦理领域与每一个人和睦相处,但为什么,我仍然感觉到不可改变的孤独?
人之区别于草木禽兽,就在于他有思想,人一思想,就孤独。
从本义解释,孤,指幼而无父的人。独,指老而无子的人。孤独的基本含义是:孤立无所依附,常见的应用是:孤独鳏寡。
我们不是孤独鳏寡,但我们孤独。
台湾学者蒋勋在《孤独六讲》一书中,开头就写:“我拥抱一个挚爱的身体时,我知道,自己是彻底孤独的,我所有的情欲只是无可奈何的占有;我试图用各种语言与人沟通,但我也同时知道,语言的终极只是更大的孤独;我试图在家族与社会里扮演一个圆融和睦的角色,在伦理领域与每一个人和睦相处,但为什么,我仍然感觉到不可改变的孤独?”这真是说到现代人的心坎上了。有时我走在大街上,看着各种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面带各种表情,行色匆匆,我忽然会感到茫然,如同身处空无一人的沙漠;坐在会场、办公室里,大家各自忙着,说着,每人一个小气场,互不相干;即使与知己、家人在一起,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形:对方说的,不是你想的,你说的,对方没有回应……一个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人是多么难得啊。
孤独如影随形,它总是在不经意间,提醒你它的存在。有时,耳边突然飘过一段熟悉的旋律;有时,一个酷似儿时伙伴的身影打身旁走过;有时,回到故乡面对今非昨的风景……我不由想起孔子面对大川说的那句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切都回不来了。
我在讀《逃离》的时候,就想,每个人都有一个逃离的梦。我的这本《逃离》是门罗还没获诺奖时的中文译本,收入包括《逃离》在内的8篇短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个个想逃离:卡拉,18岁从父母家出走,如今又打算逃脱丈夫和婚姻;朱丽叶,放弃学术生涯,毅然投奔在火车上偶遇的乡间男子;佩内洛普,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某一天忽然消失得再无踪影;格雷斯,已然谈婚论嫁,却在一念间与未婚夫的哥哥出逃了……
我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体会到,由于孤独,我们的生命是如此饱满、值得回味——幸亏我们在孤独的时候,选择了偶尔逃离。逃离其实就是和庸常的生活拉开距离。夏目漱石在《草枕》中曾说:“我们穿草鞋旅行的当儿,从早到晚叫苦连天,一直鸣不平,可是对别人讲述经过的时候,一点儿也看不到埋怨的样子……这并非是自欺欺人。旅行的时候,是一副常人的心境,讲述经历的时候,则已经是诗人的态度了。”《草枕》其实也是一种逃离,是夏目漱石逃离城市的一次平常旅行。在他诗意的讲述里,我们觉得孤独是那么美好。
我的老家有句俗语,叫“饱发苶,饿发呆,不饱不饿是祸害”,小时候以为可笑,现在想来,不饱不饿,闲着可不就要生事!只有那些安安静静、喜欢独处、活得最像人的人(丰子恺对夏目漱石的评价),才能做到闲而不生事。比如杨绛,她的优秀品行之一就是爱独处。再比如黄永玉,我喜欢他画的荷,喜欢细细地读他的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有句话形容自己的独处:狼才喜欢成群结队,狮子不用。
近读《京都一年》,觉得林文月的文字真好。她用学者的眼光写游记,景物之外,更有人情,所以感人。当初她写作这本书时,是因为从台湾去日本研修,由于没有单独出过远门,“终日凄凄惶惶,不知所措,”孤独无比,于是开始写字,孤独变成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