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致（组诗）

韦忍

叶落无声

太轻了，一片黄叶掉在地上

和飘落水里，是一样的

像一声微凉的叹息，从风中悠悠落下

回到大地，就安静了

那个常年住在街头

长得人高马大的外地工人，也是一样的

深夜，从八十米高的塔吊上摔下来

一场冷雨过后

大街上，很快就安静了

天桥上

城市的天桥上

每天下午，都会有几个乞讨的人

他们看上去

要么老弱病残，要么就缺胳膊少腿

当然，时常也有几个

有手有脚，有鼻有眼的在那里跪着

行人把钱放进地上的碗里

他们居然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要不是偶尔还能听到他们弱弱地说声谢谢

你还以为他们是哑巴

流经城市的河流

流经我村庄的河流，现在正无声流经

我所在的这座城市——

时节已是深秋，远山林叶萧索，城市华灯初上

河流闪着寒光的身体

在苍凉的原野上，显得那么孤独、那么疲惫

我深知一条流河不易，从泉眼无声到一路欢歌

再到缓缓走向辽阔，靠的就是拐弯抹角向前

纵身一跃，向前

今夜，人在异乡，城市月凉如水。我知道什么

也留不住时光，就像我知道

不管此刻做什么，都无法让流水回头

于是，我只能静静地沿着河岸

一个人送它一程

小广告

小区过道的墙壁上，又密密麻麻贴满了小广告

除去假日补课的、方便贷款的、回收废手机的

就是治疗各种疑难病症的了——

这些治阳痿的、治淋病的、治肾亏的

这些治狐臭的、治脚癣的、治痔疮的

这些治抑郁症的、治陰道炎的

治男女不孕不育的小广告

多像庄稼地里永远也除不尽的杂草

一个个发炎、溃烂的词，在沉闷的空气中

不时散着难闻的霉味儿

每次路过，我都暗暗怀疑

这个时代，患者岂止只是你我

比如这个漂浮的尘世，比如这个多雨的季节

病房

墙是白的，衣服是白的

床单是白的，被子是白的，口罩是白的

吞下的药丸是白的，喝着的稀饭是白的

抹去口水和伤口瘀血的卫生纸，是白的

脸是白的，呻吟是白的，咳嗽是白的

医生开出的处方是白的

护士拿出的化验单是白的……

对于躺在床上的每一个病人

我突然有些担心——

如果时间久了，他们看到的天空

会不会也是白的

登天台山

每一次去天台山，我都要经过石房子，白马寺

然后再穿过一片小树林——

到了山顶，有时我会静静地吹一会儿风

有时会傻傻地看一会儿云，有时就随意地听听

山中起起落落的鸟鸣……

但更多的时候，我和大多数人一样

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

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再一步一步走下来

小景致

一个傍晚，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柏

就一直在我眼前微微晃动

这和从山坳徐徐吹来的凉风无关

和我一个人久久地沉默无关

树上的枝叶，刚刚经历严寒

但看上去依然翠绿，就像春天从未离去

如此漫长的一个冬天，那棵香柏就在我面前

傻傻地绿着，不露声色地绿着

仿佛只是为了绿给我看

体检

每一次去医院体检

我都特别压抑

在现代仪器面前

我哪有什么羞耻、秘密可言

我身上的每一个伤疤，体内的每一个器官

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查完血后、查尿;查完尿后，查肝

查完肝后，查肾、查肺、查心脏……

医生把我的全身翻了个遍后

我已筋疲力尽，忘了自己

走出医院，我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感觉进了一次鬼门关，又被阎王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