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9首）

聂权

苍南夜月

苍茫的海上渔夫在夜读

涛声也在读他

山海间的

平衡打破的奇崛

奇崛组构的极致平衡

静美渔光曲的任一微细部分

所含的奥妙

都可让世间大师叹服

不辨面目的渔夫身处的

是古今通道

是出入宇宙的不二之门

是幽微秘径

是源头，亦是去处

被一道粼粼金黄和广袤黑暗

运送着

名  字

有一本我看过而遍寻不着的

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佛经里

住着一群可爱的菩萨

佛祖问：你们可以为众生做什么

他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我可以使世间平安

我可以使人富足

我可以使人消弭灾祸

我可以使人健康长寿

我可以使人所求皆得

他们的嗓音一定很好听

他们有月光一样、泉水一样好听的名字

我却只能记得一二

如果我全部记得，我会将它们

一一说出

选  择

主持者问：地震来临时

如只可带两样东西

你将选择什么

回答者众：离门最近的两样

衣服與手机

钱包与手机

爱人与食物

拥有手机，可支付，可呼救

缺少了爱人，生命将不再成立

相对于崇高与现实，我的答案赧于出口

我选了鞋和衣服

大地震颤倾斜的一刻

我想体面地活着

夏  夜

理发师归晚

路边摊，买一碗凉皮作晚餐

卖馒头大饼的

守着源源不断卖出的粮食

却在晚九点才有得时间吃饭

妇女中年，没有抱怨

只说劳作辛苦，每日清晨

三四点起床，为一日之计作准备

这个夜晚，日常生活的受难者

都隐忍不言

——一定有什么

在抵消蒙着布条拉磨的苦难

西绪福斯的苦难、吴刚伐树的苦难

约等于或大于

他们承受的

翡  翠

白雾茫茫

蜿蜒向上的

通向玻璃栈道的山路间

我们说起

亚欧大桥

太美，白云和翡翠一样的海浪

太过宏大，连接亚欧两个大陆

不二的宇宙地理美学

以致

总有轻生者乘飞机前去

踊身跃下

哪一种生命的始终

都与生生不息的美和壮阔有关

景迈一夜

清晨醒来，推门，脚下白茫茫

缥缈仙境

怒山余脉，横断山峰间

镶三道安静彩边

昨夜锅庄旁，我们坐拥松明烟火

饮酒放歌

而后见得满天璀璨星斗

自惭形秽

日日运行于头顶

而不被我们看见的

永久，与不可测度的真理

而后在山腰，一粒微尘，沉沉睡去了

做了一夜的梦

梦中人，被选中

做了小寨的新郎，而新娘

却忽换作

一个丑陋少女，施展幻术

她让所有人，都以她为真

她的表情难以捉摸

我不是明天我无法到达的

挂满牛头的西盟神秘山谷的

络腮胡子的祭品，却被芒景古寨的精灵

玩弄于方寸之地

悲欢不动声色地展开

我有起伏跌宕的命运

却睡得安稳

舍不得

送母亲到车站

再通话时

她已在几百里外

不断晃荡的列车车厢里

“那两千块钱

我放在衣架上挂着的小包里”

给她零用的钱

她舍不得拿走

一边责备她

一边鼻子酸了

掩面恺撒

他们一拥而上

争先恐后将锋利

给予他

为了能刺得更深，甚至

需要用力推开同伙

然而二十三处伤口，仅有一处

是致命的

在咽喉

他们，他的

大臣、养子和朋友

他竭尽所能自卫

但力不能敌

最后，他倒在庞培塑像的底座上

最后一个动作，他掀动自己的托加长袍

盖住了自己染了鲜血的头颅

——他掩面的动作包含的

必将击中后世的很多瞬间

造就回声

原  谅

一个人在伤害、侵害

另一个人时

并没有想

他是他母亲的儿子

他是一位母亲的全部

——这是不可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