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青蛙

李钢

人类将会杀害大地母亲，抑或将使她得到拯救？如果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人类将置大地母亲于死地;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而人类的贪欲正在使伟大母亲的生命之果——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命造物付出代价。

——汤因比

两年前的某日我出门散心，在离家不太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池塘，里面住着许多青蛙。那一带有大片的农田，黄昏过后是青蛙乱叫的好地方，也是人乱叫的好地方。

那个池塘的青蛙很能闹，肺活量大，干劲足，它们叫起来团结一致不歇气，让人听着听着就产生幻觉，以为那池塘自己会叫，是一张叫不累的嘴。而人呼吸了有蛙声的空气，喉咙便也会发痒，忍不住便也会开怀大喊。我曾在塘边亮过几嗓子，把声音抛到远处田里不见影儿，感觉极畅快，极过瘾，也没人管。

自从发现了这个地方，我便心下欢喜。走田埂比挤马路好，蛙声比城市的杂音纯净得多，又能排解郁闷、忧伤。跟青蛙在一块待久了，每次几乎都是蹦着、跳着回家的。

现在那片山野成了房地产开发区，炸山的炮声四起，机械声不断。前两日我去看时，农田已变成平地，小山头整个被削掉，几台推土机正在工作，把土推向凹处，差不多快要将池塘填满，只剩下一个不大的水洼。

我注意到水洼边上似乎有东西在动。仔细看，竟是一只青蛙在跳跃。这只青蛙行动敏捷神秘，像地下抵抗运动组织的战士，不断穿梭在草叶间，突然又蹦到石块上，瞪圆眼睛注视着推土机的动向，虎视眈眈，充满敌意，仿佛孤胆勇士面对入侵的坦克。我大概看得出来，它是池塘的留守者，手无寸铁的唯一卫兵，它没有手雷和炸药包，却想对付钢铁的履带，拯救家园。

推土机再次轰响着逼近水洼，这只青蛙毫无畏惧躲闪之意，反而纵身一跃扑进水中，似乎企图以身躯阻挡一场灭顶之灾。这酷似人类英雄的壮举，惊天动地，但又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较量，螳臂当车，白搭命，顷刻之间一大堆泥土滚滚落下，水洼无影无踪。我不露声色地目睹了一个青蛙王国的覆灭和一只青蛙猛士的殉葬。青蛙太渺小了，它的壮举也同样渺小。一切迅速、干净。

然而转眼工夫，这只青蛙居然从土缝中爬出。这一次，它终于放弃了抵抗，跳到离土堆很远的地方，它好像明白了有些灾难是无法抵抗的。因为在不断扩展的土堆上，在推土机的后面，城市来了！

是的，城市来了。田野和村庄都已撤退，绿色已撤退。城市将在这里栽种它喜欢的“钢筋混凝土植物”。我在瞻望这片野地的远景时，看到青蛙踏上了流亡的道路。我同情了它一小会儿，想起它是池塘的最后一只喉咙。

几年之后，绿色仍将以树和草的形式回到这里，却只能作为城市的仆從和侍者，而不再是主人。但是青蛙不会回来了。

【赏析】

这是一篇语言轻快却隐含着惋惜的文章。文章用拟人的手法对青蛙的前后遭遇进行了讲述，控诉了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侵扰。语言生动优美，诙谐幽默，将一只青蛙由抵抗到放弃再到最后不得不逃离的过程用大量的神态、动作等描写形象地表达出来，一个英雄形象的青蛙让我们顿生敬意。青蛙不会回来了，同时也带走了我们和谐宁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