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铁锋
好多个下午,一个人在阁楼喝茶。
有时白蝴蝶从门口经过,
有时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天空,像个影子。
接连下了几天雨,阁楼外
花草和小树活得跟我一般滋润。
阳光浓烈的时候,我就浇水,浇到根子里。
其中一棵罗汉松,已长出三个枝杈,
去年夏天在它身上花的时间太少,
脸色一天天黄下去,冬天还没过完,就整个枯了。
一直舍不得砍掉,留到今天
说不定,哪天就突然返青了呢——
比如凌霄次次枯死,但一到春天就冒绿芽。
傍晚时我又看到它枯黄的枝桠。
一只白蝴蝶停在它的右肩,双翅收拢。
我蹲下来,与它凝视,数它翅膀边缘深褐色的细纹。
起身的时候,晚霞正一点点抹去天的颜色。
曾匆匆不知寒暑,从南到北,
从北到南,与陌生的人相识,与相识的人离散。
仿佛我们生来只是为了
与人相识再离散。
甚或因此失去以梦为马的能力。
但不至于后悔。
只是那些青草啊流水啊
依附于山崖、岩石甚至沙砾,是互为附庸么?
倘若称量不出日头有多重,我们
就不能告诉他人:今日死,必于彼日生;
人生五味,本质上是从水到水,或从土到土。
不要失望。我们或要清除所有光环,才能抵达荒芜。
醒在冬至的晨光里,瓯江的水,
即使带着沉泥黄沙,依然不舍昼夜。
晚冬的雨,落在天空的灰瓦上
寒潮如期而至。我在地下停车场
沿着指示灯走向时代的暖流
元旦过后,商场仿佛盛世走向末朝
此时我独占一个扶梯,从天堂的五楼下行
嘈杂声渐浓,而色彩渐无
我希望从某种能抵达极致的黑夜中
撕一片星空,贴在卡纸上
让它以抽象派的方式重组与呈现
比如唯一跳动的音符
还比如一道不知来处与去向的微光
唯有自我依旧,双鬓渐白
如美人,从江南溯水登北山也可能会
生出巍巍气象。不像我
试图让体温在夜晚保持恒定却不为人知
月光洒落林间小道,春末铺满落花的幽溪
荒凉到几不见人踪的山头
不求媚于人,不施恩于人
我曾希望江湖因此多出一丝生气
我钟爱的词语里,只有枯草和冰花
无论怎样的天色将晚,江风萧萧
公园里牵手的除了一家人,必定还有
因为热恋就不怕冷的青年男女
而我钟爱的词语里住着一个游方和尚
轻易不打机锋,不言偈语
行走于水中,偶尔挂单
把自己磨砺成沙砾一般的俗人
后来我挑挑拣拣,大龄姑娘那样
半是无奈,半是沾沾自喜
把高山和大海换成后院和门前流水
困了,就在灯红酒绿中假装睡去
仿佛已经找到一生所求
最后提在手上的无非是空空的木桶
和决定忘却不时记起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