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立足之处

2019-12-29 00:00:00玛丽莎·林根
科幻世界 2019年12期

安可之前一直担心从盖尔加斯空间站到奥匹克空间站的航程对芬可来说太过操劳,担心她疲惫、烦躁。男孩们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但芬可才7岁(按地球时间算),而他们又买不起这个航段的卧铺。这确实太难为芬可了。

不过,芬可是个小骑兵,时时雀跃。埃米伦和考恩拉德想冲到舷窗边去观看飞船从盖尔加斯起飞的场景。无须安可叮嘱,埃米伦就主动带上了芬可。

“他是个好大哥。”坐在对面的老妇人说,“那些窗户都是假的,他们知道吧?”

安可勉强挤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老妇人一定是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没人在意银幕和窗户的区别:所谓窗户就是那些通过它能看到外界的东西。“他们知道。”安可说,“他们在太阳系外长大。我想他们还没见过真的窗户。”

“他们可以发挥想象!”老妇人礼貌地说。她的目光没有移开,看起来还不想结束对话。

“窗户在太阳系外恐怕不常见。”安可说。她的大部分婚姻时光都在和丈夫家里那些三公六婆聊天,哄他们开心,要是可以的话,她宁愿做点儿别的事。“我们都习惯了。”

“你们要去太阳系吗?”

“去哪儿也没机会见到真的窗户了。去遥远的木卫四,我新找的住处在那儿。但我们会在海卫一中转,去观看科考组首次进入冰火山。”

“是吗!”老妇人说,“天哪,真巧。我也要去那儿。我多少算是个冰火山爱好者。”

安可惊讶地眨了眨眼,“是吗?那您来太阳系外干什么?除了细小的增生岩石,这儿恐怕没什么您感兴趣的东西。”

“亲爱的,有一天你会发现,即使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也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老妇人说,“有时仍难免俗务缠身。不过我的俗务都在盖尔加斯搞定了,现在我要和你们一起先到奥匹克,再到海卫一。”

“真——棒。”安可有气无力地说。

“我叫乔吉特·布沙尔。”

“我叫安可……”安可突然打住。她和孩子们不久前才与白德瑞的家族完全脱离关系,几天前他们还都姓王,她暂未适应这一变化。这一刻,她突然想改回娘家的姓氏“兰”,不过也全然是一时兴起罢了,毕竟她的娘家早就分崩离析,既无法反对她回归本姓也无法给娘仨遮风避雨。“安可·兰。”她的语气坚定,“三个孩子从大到小依次叫埃米伦、考恩拉德和芬可,都姓兰。”

“好可人疼的兰家小羊羔们!”布沙尔女士感慨道。安可瞪着她。她在玩姓氏双关吗?小羊羔的谐音①。真……无聊。安可从紧抿的唇边挤出一丝笑意。布沙尔女士也露出微笑,看样子似乎打算回到阅读中,没想到她又接着说:“他们这个年纪去冰火山旅行好像有点儿小。”

“我知道,但他们想去。”安可说,“他们非常想去。这是我们从……这是我们的最后一笔钱。我们通过投票决定搬家过程中要做的事,最后决定来一场冒险之旅,孩子们决意如此。再说冰火山的科学家们承诺会向孩子们展示他们能理解的东西。”

“我相信科学家们能做到。”布尔沙女士说,“从事这个项目的科学家们非常擅长为公众讲解。毕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拿到项目基金。”

布沙尔女士终于埋头继续阅读,安可松了口气。她待在座位上等孩子们从舷窗回来向她讲述飞船起飞的景象,她从盖尔加斯站出发过无数次,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她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奥尔特星云了,也许永远不会回来。安可心里五味杂陈,她不能去观看起飞场景,这样她才能在孩子们面前维持兴高采烈的样子。

安可陷入沉思,关于海卫一之旅还有一段故事,但她不想告诉这位同车厢的陌生老妇。白德瑞死后的那段日子寒冷又可怕,她和孩子们计划离开王家的大家族,这时她发现有一笔余钱可供支配。于是,她招呼三个孩子坐到一块儿。

“我们面临一个选择。”安可说,“除了应急所需的钱以外,还有一笔余钱可供我们支配。我们可以利用这笔钱在木卫四找一个条件好点儿的住处——比如带独立花园或者多一间房。”

考恩拉德认真看着她,“另一个选项是什么?”

“另一个选项是,在去木卫四的途中来一场冒险之旅。我们可以拿出一些分家安置费去游览某个特别的地方——比如博物馆、景点公园之类的——或者参加海卫一的地质勘测项目,随科考组一起首次探索冰火山内部。”

“就这个!”埃米伦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去那儿,去冰火山。”

“什么是冰火山?”芬可问。

“冰火山位于一颗冰冷的卫星上,由冰和其他冰冻物组成。”埃米伦解释道,“不像普通火山是由岩石和火山岩浆组成。”

“太棒了。”考恩拉德说。

“说不定冰火山喷发时我们刚好就在里面。”埃米伦说。

“希望不会!”安可说,“工作人员会仔细研究进入冰火山的时机。科学家们也会去。我们可能也会去。不过我们还没决定呢,得看投票结果。”

看到安可低落的样子,三个孩子露出同情的目光。安可和白德瑞已经习惯了扮演这样的父母,在孩子莽撞地冲向未知地带时,拍拍手掌示意他们冷静下来。

“我们当然要去。”考恩拉德说,“这是科考组首次进入海卫一的冰火山,而我们可以现场参与,对吗?那当然要去!芬可,你说是吗?”

“没错。”妹妹坚定地说,“妈妈,咱们去吧。去冰火山要准备哪些东西?袜子,妈妈你带了厚袜子吧?去那么冷的地方,有保暖的袜子会舒服些。”

安可笑得不行了,“我们这是搬家呢,宝贝。当然会带上所有属于我们的东西。小行李袋和大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但是其他大部分东西我们不能带走,因为严格来讲它们不是我们的财产,而是整个大家族的,我们得自己买新的。”

“但我们可以带走自己的袜子。”芬可把脸凑到安可面前,“你会确保我们能穿上干净暖和的袜子,有苔藓棒吃,那就行了。我们去看冰火山吧,妈妈。”

安可的头微微向后缩,把孩子们猴急的样子尽收眼底。“好吧,好吧,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她说,“不过你们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投票决定。”

“当然一致啦。”考恩拉德说,“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要把票投给傻不拉几的海滩圆顶屋吗?”

“有许多人在海滩圆顶屋里过得很开心。”安可说,“你可别自以为是。”

考恩拉德哼了一声,“他们在那里过得开心是因为没人告诉他们可以去冰火山,我们也不会告诉他们,不然他们可能会抢先一步买光舱位。妈妈,趁还没人买光舱位,你赶紧去。”

孩子们终于有所向往,安可松了口气。虽然孩子们没有质疑脱离原飞船家族这一决定,但那毕竟是他们唯一生活过的地方,离开并不容易,有个让他们分心的东西也不错。白德瑞和其他一些家族成员死后,他们的飞船家族想重组家庭结构让家族得以更好地繁衍生存,但安可拒绝放弃她的孩子们,她觉得——她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然而,适应新生活也并不容易。

飞船彻底离开盖尔加斯站后,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回来,滔滔不绝地讲述飞船起飞的场景,人造重力发动机如何扭曲飞船外的空间景象,一切都不稳定,是那种看得见的不稳定,不同于大家习惯的正常不稳定。

同车厢的老妇人听得很认真,“这是你们第一次离开奥尔特星云吗?”她问。

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是的,没错。”考恩拉德说,“奥尔特星云超级大,除了行星以外,什么都有。”

“严格来讲,奥匹克也在奥尔特星云境内。”埃米伦解释道,“但我们连奥匹克都没去过。我们家的人——我们以前的家人——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外悬臂。当然了,我们有表亲负责与太阳系的人打交道,但是……”他挥开眼前浮现的太阳系专家的扑克脸,就像一名矿工在低重力环境下扔掉没用的碎片。

“我,就来自太阳系。”布沙尔女士郑重地说,“希望你们喜欢太阳系的生活。”

“噢!”芬可走到布尔沙女士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真的吗?您见过地球?您知道吗,我妈妈是土壤设计师。”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布沙尔女士说。

“她是很棒的土壤设计师。”埃米伦真诚地说,“我们要去木卫四,那儿的花园需要更多样化的土壤。妈妈去那儿设计土壤,我们去那儿上学。就像住在地球上一样。您见过地球吗?”

“见过。”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她。“您的家族一定很庞大。”芬可说。

“芬可!”安可说,“太阳系的人不会公开讨论这个话题!真抱歉,您瞧,我们在太阳系外……”

“我知道。”布沙尔女士说,“没关系。其实我的家族很小。但我很富有。等你到了太阳系就会发现,人们不想大声嚷嚷这类私事。他们宁愿你静悄悄地觉察到。”

“这我很擅长。”芬可说,“我知道有些人的父母基因不够匹配,就从太空孵化库里给他们另找了一个亲生爸爸,我能从这些人的外貌分辨出来,但我不会说出口。至少到现在有好几个月了我也没说。”

布沙尔女士咳嗽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是的,宝贝。”安可靠在座位的头垫上疲惫地说,“你做得很好。”

布沙尔女士恢复了平静,“过来坐,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放心吧,你们的妈妈不会介意。”埃米伦朝安可投去询问的目光,但他的弟弟和妹妹已经打开了手持设备上的资料库,准备和布沙尔太太分享。

安可谨慎地看着他们,不过布沙尔女士倒是自得其乐。于是安可放松心情,投入阅读。这本书是一个性格不错的表亲送给她的告别礼物,内容并不引人入胜,只是枯燥地介绍了木卫四的情况。她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被广播吵醒。广播正在用四种语言通知乘客他们已经到达奥匹克空间站。

“埃米伦!”安可说,“你本来应该……你为什么没有……”

“他们很乖。”布沙尔女士微笑着安抚她。

“我们当然乖。”埃米伦说,“妈妈,你以为我们会做出什么事?火烧飞船?”

奥匹克的入关手续耗时很短,毕竟他们还在奥尔特境内,还算当地居民。排队过关时,布沙尔女士和他们走散了,安可觉得这样也许正好:她不用顾及这个陌生人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带孩子们去“木卫五拉面餐馆”,吃完再转场去游乐厅玩廉价游戏,和孩子们一起傻乐,开怀大笑。

“我喜欢太阳系。”芬可说。这时大家已经回到宾馆房内准备睡觉。

“这里不是太阳系,傻瓜。”考恩拉德告诉她,“太阳系和这里完全不一样。奥尔特的人只是用这种方式假装他们到达了太阳系,对吧,妈妈?”

“好吧,我喜欢这种方式。”芬可疲倦地说。

第二天早上,他们抽空去逛了设计巧妙的奥匹克花园。安可俯身欣赏蕨类植物,发现土壤的酸度可以再高一些,可惜他们没碰见园丁。安可带着孩子们登上去海卫一的飞船,他们在大厅里安置好,看着其他人陆续上船。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们。”布沙尔女士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他们对面的座位上。

“噢,您好。”安可说,“您休息得还好吧?”

“很好,你们呢?”

“我们去逛了花园,妈妈觉得那儿的土壤不行,她本来想帮他们。”芬可说。

“你妈妈真好。”布沙尔女士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看向安可,“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见闻吗?”

考恩拉德正想讲游乐场之行——照他的性格,能讲上三天,一直讲到他们抵达海卫一——人造重力突然消失了。安可差点儿发出尖叫,她努力稳住身体,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使她到处乱撞。她本能地抓住芬可。

“请乘客们有序地前往安全出口。”扬声器中传出飞船主机的声音,“请协助地球乘客撤离。请乘客们有序地前往安全出口。请协助……”

“需要帮忙吗?”埃米伦对布沙尔女士说,“来,抓住我的手臂。”

“我自己能行,谢谢。”布沙尔女士说,但她还是抓住了埃米伦的手臂。安可暗自怀疑男孩们比布沙尔女士更需要帮助,不过眼看他们已经一起游到出口通道,和其他乘客撞在一起。

“没人呕吐已经是万幸!”考恩拉德说。他们正在朝一扇门移动,这扇门隔开了飞船和奥匹克的重力环境。

“没错,宝贝,谢谢你的安慰。”安可说。她一只手扶着芬可的背,对准方向往前推,接着她感到手一沉,芬可进入了奥匹克的人工重力环境。布沙尔女士和男孩们跟在其他乘客身后,排成纵队回到等候区。

考恩拉德满怀期待地看向安可,“妈妈,反正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回游乐场玩……”

“请你好好坐着。”安可说,“也许很快会通知我们再次登船。肯定是小问题,很快就能修好,而乘客撤离和再次登船却要花更长时间。”

孩子们顺从地坐下,在等候区的软椅上排成一列,布沙尔女士和她的行李像壁垒一样挡在列末。布沙尔女士不知道孩子们最喜欢“列队等待”的游戏,他们在等待遇见一位开明的木卫四居民(并回忆他们投票赞同要做的事)。孩子们一边等待登机区的广播通知,一边展开关于神学的辩论:木卫四的佛教徒追求“万物合一”,这个“物”是指一切事物还是仅指智慧生物?

“所有从本站中转去海卫一的旅客,请在手持设备上查看最新的中转信息。”等候区的广播员发出语音通知,“如果需要调整行程,请找检票员。”

安可和布沙尔女士拿出各自的手持设备。“噢,天啊。”布沙尔女士轻叹道。

安可看了看自己的手持设备,上面显示她和孩子们的行程路线变更为经由阅神星和土卫六,比原定计划早一天到达木卫四。不需要在海卫一中转了。

“一定是弄错了。”她说。

“妈妈,弄错什么了?”芬可问。

“他们改变了航线。这艘飞船一定出了严重问题。”

“我们可以在无重力环境下前往海卫一。”芬可说,“我不介意一直飘在空中。那样挺好玩的。我们可以像旧时的宇航员一样用吸管之类的吃东西!还可以穿真空服。”

“你不需要仅仅因为没了重力就穿上真空服。”考恩拉德说。

“但你可以当作在玩化妆游戏。”芬可说。

安可感觉胃里也失去了重力。“宝贝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人造重力,明白吗?人造重力是超光速引擎的副作用之一:飞船能在太阳系里快速穿梭,是因为我们在大规模地操纵重力,所以还是要有点儿重力才行。”

考恩拉德和芬可看着她,等她继续解释,但埃米伦已经面露愁容。

“因此这艘船没办法将我们准时送到海卫一去观看冰火山。”安可说,“它根本没法把我们送到那儿。以它现在的速度,要花很多很多年才能到达海卫一。所以航空公司的解决办法是让我们改乘另一艘飞船。”

“好吧。”埃米伦说,“那我们登船吧。”

“问题就在这里。我得去跟检票员沟通一下。我们改乘的飞船不经停海卫一,而是将直接抵达木卫四。”

“噢不。”考恩拉德说,“噢不,噢不,他们不能这样。”但埃米伦却点点头。

埃米伦说:“他们可以这样。我们本来就要去木卫四。”

“我们两个地方都要去。”

“我试着去沟通一下。”安可坚定地说,“您可不可以……”布沙尔女士朝她点点头。安可让孩子们和布沙尔女士坐在一起,孩子们四目圆睁,静静地看着妈妈大步走向检票员。

安可不禁想起,孩子们得知父亲去世时也是这个表情。

“噢。”检票员在设备上操作了一番,“我懂了,现在的航线和您原来的航线不一样。请问您的家族购买了旅程保险吗?”

安可说:“买了,当然……噢。我没有家族。自从……我没有家族。”安可重复道。

检票员移开目光。“抱歉。”检票员坚决地重复道,“抱歉。如果本次旅程的具体站点不在您的投保范围内,我们就只能保证为您预订到达最终目的地的票。您也看见了,我们就是这样做的。如果您想去海卫一,我们可以安排,但需要额外支付一笔费用。”

“额外支付多少?”安可燃起了希望。

检票员说出一个数字,这笔费用不仅涵盖了安可预留的应急储蓄,而且涵盖了她打算用来为新家添置锅碗瓢盆、床铺、椅子等的费用。

“我明白了。”安可闷声闷气地说,“谢谢你。”

“需要帮您预订吗?”

“不用了。”安可低声说。

安可没有告诉孩子们检票员给出的答案,就算说了他们也不想听。她走到孩子们身旁,孩子们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妙。安可不假思索地坐在软椅上,伸展膝盖。

“抱歉。”她说。

“可是行程出错了,妈妈,我们要去海卫一看冰火山。”芬可说,“那是我们的冒险计划。”

“我们去不了了。”安可说。她轻抚芬可的头发,“宝贝,我们去不了了。我们的钱不够同时支付海卫一和木卫四的行程开销。”

“可是我们已经付过钱了啊。”考恩拉德说。

“我们的确支付了整个旅程的费用。”安可试着向孩子们解释,“现在他们退了其中一小部分给我们,那是我们原先支付的去海卫一的行程费以及行李托运费,但是新增的费用……”安可在努力思考怎么向幼小的孩子们解释交通费用,但却一时语塞。“你们也看到了,他们换了一艘飞船。所以这段航程的价格改变了。”

芬可望着她,“他们要收多少钱?”

“花光我们的钱也不够,宝贝。”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安可沮丧得说不出话。想想中转时刻表。七年可不是理想的行星际中转时间。

“飞船还要搭载太阳系的其他人,你明白吗,芬可?”“我明白,以前我们有自己的飞船,后来爸爸死了,表亲们变成了吝啬鬼,所以现在我们要和陌生人搭乘同一艘飞船。这一点我懂。”

安可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她把额头俯在膝盖上,哽咽抽泣,涕泪横流,发出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好像犯了什么重病似的,其实安可心底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三个孩子加一个大人,这个新家搞得安可头昏脑涨。她跟孩子们说过,布沙尔女士不是新来的阿姨,但她自己却把布沙尔女士当成了孩子们的阿姨,毕竟她一直依赖一大帮表亲、叔叔和各种家族关系来帮助她养育孩子。

你的家族是否购买了旅程保险。这是所有问题中最致命的一个。

“你们有多想要椅子?”安可问。

“什么意思?”布沙尔女士吃惊地问。

不过埃米伦了解自己的妈妈,“无所谓,妈妈。我们一年不用椅子也照样过。对吧?”

“我讨厌椅子。”考恩拉德毫不犹豫地说。

“我喜欢椅子。”芬可看向两个哥哥,又看看涕泪纵横、头发蓬乱的妈妈,声音变得摇摆不定。

“芬可。”埃米伦俯身在她耳边说,“如果要你在椅子和冰火山之间选择,你有多想要椅子?”

“噢!”芬可说,“那我也不是很想要椅子。”

“我猜木卫四上有很多人没椅子。”埃米伦扬起下巴说。

“我们要吃很多苔藓哦。”安可警告他们。

“我最喜欢苔藓了。”考恩拉德说,“苔藓非常非常美味!”

布沙尔女士紧抿嘴唇看着他们。安可用双手把头发往后梳理整齐,说:“那好吧,孩子们。我们就去冰火山!我们去冒险,虽然我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但我们决定去冒险!”

“爸爸在的话也会这样做。”芬可轻声说。

两个哥哥和妈妈怔怔地看着她。她说出了大家藏在心里的话。安可把芬可揽在怀里——芬可太重了,她抱不起来——让她的小脸蛋紧紧靠在自己的肩上。“好的,宝贝。”她故意提高音量让男孩们也能听见,“我快彻底疯了。不是为了你爸爸,是为了你们。我知道你爸爸会这样做。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场冒险之旅仅属于我们。”

安可回头去转账,检票员惊愕地看着她,但仍然一言不发地处理了她的支付手续,记录了行程变更。在安可的手持设备上,行程立刻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她松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倚靠在柜台上。

“您的这段旅程仍然没有保险。”检票员说,“这种类型的交通赔偿对我们公司来说很罕见,可要是发生别的意外……”

“我知道。”安可说,“谢谢你。我知道。”

安可回到孩子们身边,看见他们仰着头、满怀期盼的样子,安可点了点头。孩子们高兴得跳了起来,尖叫着手舞足蹈,互相拥抱。埃米伦唱起歌来:“我们要去看冰火山喽,我们要去看冰火山喽!”

“嘘,嘘,你这样会招来空间站的保安!”安可用恳求的语气说。但来不及了,空间站的保安正在对他们微笑,眼中满是慈爱,安可心想也许她也有孩子或侄子、侄女。

去海卫一的旅程如大病初愈般美好:一切都那么美妙,尽管过程有点曲折。虽然这艘飞船上的娱乐资源很有限——毕竟不是奢华游船——但孩子们把他们会的旅途游戏全部教给了布沙尔女士,还把他们最爱的艺术作品载入了飞船主机,供以后搭乘这艘飞船的孩子欣赏。安可看着银幕,银幕上的变化对太阳系外的人来说无法解释,而且只对驾驶飞船的人有意义。

终于,他们到达了海卫一。安可和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物质。他们感到眩晕。“妈妈,木卫四也像这样吗?”芬可问。

“木卫四比这更大。”安可说,“岩石更多,体积更大,不过如果我们站在上面,应该分辨不出哪个更大。我猜,站在木卫四上就和站在月亮上差不多吧。”

“更大?”芬可说,她主动让安可牵着自己的手,“他们怎么能造出比这还大的物质?”

“噢,小不点儿。”布沙尔女士说,“别着急,等你有机会站在地球上再问这个问题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地球。”埃米伦说,“妈妈没去过。我们可能也不会去。”“我会去。”考恩拉德说,“我要走遍全天下。全天下。”

“用谁的钱?”埃米伦问。

“以前是妈妈挣钱。以后我也要挣钱。”

“快穿上你的太空服。”安可说,“先吃几个月苔藓,我们再来讨论你关于挣钱的感想。现在尽情玩吧,看,它在发光。那是远离地表、尚未开采的水体!”

安可觉得,出于礼貌她应该等布沙尔女士穿好太空服再一起出发,毕竟这一路上布沙尔女士和他们共同经历了不少事,不过太阳系里的人真是够磨蹭的,穿太空服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创作一幅伟大的作品。安可和孩子们在太空服的普通鞋底套上冰爪,以防滑倒摔在冰面上。他们跟着大部队一起沿着科学家准备的绳索走出飞船。

地表闪烁着绿色、蓝色和粉色等各种颜色的光。安可没想到冰能反射出如此丰富的色彩。她原以为冰是某种灰色的粉状物质,就像彗星的地表。而展现在她眼前的是光滑的固体层,随时间流逝累积了一层又一层,在他们的脚下呈环状螺旋延伸向远方。远处冰山矗立,比奥尔特星云上方最遥远的空间站还高。

安可多么希望她的手能穿过头盔擦掉眼泪。

“噢,妈妈。”埃米伦感叹道。

“我不想要椅子,只想要眼前的一切。”芬可说。

“我要走遍全天下。”考恩拉德说,“我告诉过你们,而且我会做到。”

“是的。”安可说,“没错。”

他们和大部队一起走了一小段路,布沙尔女士对安可说:“不知你是否介意用私人频道和我通话。避开孩子们。”

“当然不介意。”安可说。她跟在孩子身后保持始终能看见他们的距离,然后在太空服的无线电设备上新开了一个通话频道。

“我有朋友在木卫四上。”布沙尔女士说。

“您好像朋友遍天下。”安可一边说一边看着孩子们涌向无重力控制的区域,他们穿着太空服欢快地蹦来蹦去。

“我和我朋友聊过他们那儿的土壤设计师。你即将就职的岗位似乎不需要你这么丰富的经验。”

“我不怕从低做起。”

“你当然不怕,不过我认为你还有其他选择,除非你对土壤协调员这样的岗位也没兴趣。”

安可的心怦怦直跳,“当然,噢,我当然感兴趣。可是,您确定我能胜任吗?您连我的作品都没看过。”

“从盖尔加斯到奥匹克的路上,埃米伦趁你睡着时在手持设备上给我看过你的作品。”

“您不必这样费心。我们又不是您的家人。”

“我的确不必费心。”布沙尔女士的脸被头盔挡住了,地球上生产的太空服从来不管头盔面罩的反光多么刺眼。“但我可以,并且愿意为此费心。我们晚点再讨论细节,你看怎样?我觉得你能胜任那份工作。虽然每周工作时长比你原来计划的要多几个小时——更多的是延伸学习新东西——但在你的新工作完全上手之前,埃米伦可以帮忙照顾弟弟妹妹。这样你们也买得起椅子了。”

“噢,太感谢您了,非常感谢!”安可情不自禁地挥动双臂。她凑上前去用自己的头盔碰了一下布沙尔女士的头盔,这是她向表亲或阿姨道谢的方式,她知道布沙尔夫人也许难以领会这个动作的含义,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芬可问我可不可以当她的新阿姨。我挺乐意……但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亲戚关系,而是地球人之间常见的那种普通关系——相当于她的干妈。”

“噢,可以,当然可以!”

“放轻松,亲爱的,尽情享受这趟亲子游。这是你冒险换来的,你应该好好享受。”布沙尔女士挥手示意安可向前。安可跟在孩子们身后,在光滑的地面上踩得嘎吱作响,她很高兴穿了冰爪不会打滑。脚下的冰层向人们展示着冰火山的喷发历史,安可很开心听到科学家们的讲解,毕竟以她的背景知识还解释不了脚下的波浪和涟漪,此刻,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美丽。

安可抬头看见孩子们朝她招手,他们正沿着绳索向上爬。“妈妈,快来!”埃米伦通过太空服的无线电设备大声喊道,“科学家们要让我们看冰层了!”

“别站得太靠边。”安可说,“别忘了行星学家跟你们讲过的。”不出她所料,孩子们只顾观察冰芯,根本不理她。

编后语:

转眼又是年末,西方的朋友们将迎来他们的团圆大假——圣诞节,而我们也有新年假期。过年过节,孩子们最开心的莫过于收到各种惊喜和礼物,但遗憾的是,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不少人一直过着困顿的生活。本期选择这篇单亲妈妈带孩子星际穷游的故事推荐给大家,是因为它有一种节日礼物般的可爱:令人想起小时候课本上学过的《麦琪的礼物》,即使生活给了人们窘迫的境遇,我们仍在努力给我们亲爱的家人支持与温暖。只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艰难困苦中也能感受到蜜糖般的甜。在此,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别忘了给家人们准备一份小小的惊喜哟。

【荐稿:吴玲玉】

【责任编辑:艾珂】

①姓氏“兰”的英文原文是Lam,恰好和英文中的羔羊“Lamb”谐音,而“羔羊”在英语文化中有“受害者”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