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朵 渔
这老人的居室,已被各种陈年旧物
塞满,似乎再活上几年,就没了他的
立锥之地。年轻时购买的小房子
梦想着以后换大的,却再没机会
必须计划着使用,生活是个无奈的加法
每年都会增加一些物件,无用,但快乐
这里一堆旧书信,那里是旅游纪念品
旧家具,破衣物,都舍不得扔掉,但终是
无用。人生如聚物之乐,收缩着自己的
空间,以便腾出地方给那些无用之物
而时光也便包含在这些无用中,聚即是散
占有便是消耗,当我们终于无物可聚
人生也便走到了终点。一个人死了
他的物留下来,然后被分割、遣散、扔掉
如同一个人的行迹,曾经来过,曾经活过
曾经到此一游,然后离去,留下那个
被物挤占的空间,空空荡荡。
马路边,一把被遗弃的旧椅子
迎着老夕阳,敞开空空的怀抱
现在,它终于变得无用了
回到一个物的位置,喑哑而自足
在它的静默里,仍有一种欲望
那是一种干净的、死亡的欲望
死亡很难吗?需要准备一辈子……
空巷上空,落叶纷飞
像一封封天堂来信
再没有比居无定所的风更贫穷的了
当然,也没有比它更自由的
椅子和风,自由而无用
像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孤独……我开始画一张画
那是一只小象,在一望无垠的
沙漠中奔驰……那会是我。”
1966年夏天,常玉在绘制
《奔跑的小象》时
跟巴黎的友人通了个电话
两个月后,他死在工作室的
煤气中,他的作品成捆地出现在
拍卖市场上,仅售几百法郎
天才们只为抵制一个幸福的晚年
这有什么不好?就像死于午后
在雪地中散步的罗伯特·瓦尔泽——
“上帝拿走了他的一切,作为回报
赠与他一种极美的死亡方式。”
“你知道地狱里的魔鬼是怎样折磨灵魂的吗?”
“我不知道。”
“他让它们期待着。”
——荣格《尤利西斯:一段独白》
那么,贪欲是何时被植入
我们体内的?仿佛我们内心
巨大的坑洞,永远填不满
一种结构般的无明已在
我们身上发生,更窒息,更粘稠
在岌岌可危的境况里
我们仍在拼命抓取一切
眼前之物,并期待着
能够从未来身上获取更多
而我们中间的智者早已
从粗鄙中间起身
发现天色已晚,无处可去
随即进入雾霭沉沉的夜色
此时天空也变得朴实无华
并没有为我们呈现
一个天堂般的景象
中年,一个麻烦。
常有一种放任的
极乐,感觉自己的心
在离地三尺的地方
飘,它并不在我的身体里
好像一个词做出的
致命一跳
只为脱离语法的牵绊
如今,让自己变得更好或
更糟,都不太容易
像衣服上的污渍
那种日积月累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