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
两个羞涩的男人
两个曾经剑拔弩张的男人
父亲啊,忽然
我想抱抱你
想抱住你止不住的衰老
想抱抱你积累的病痛与疲惫
像你许多年前抱着我
像我粗糙的诗歌抱着一个温暖的词语
像抖动的枝柯抱着一颗衰老的坚果
像风,抱着一枚
颤抖的树叶
老马的鼻息低沉而温柔
蹄子沾满草叶和露珠
溅起新鲜的泥土
它咀嚼着那个沉默的男人递过来的
一束麦秸
哦,颗粒已经归仓
洁白的麦秸干燥,馨香
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从田野归来,摇摇晃晃的老马车
拉着一车银质的月光
这个倔强的老实人
除了严重的哮喘
没有什么陪伴了他一生
六十五年里
他无法像咳出浓痰般
咳出胸中的孤独与痛
“除了孤独,我不曾向什么
低过头”
这个地主的儿子,老鳏夫
这个我所见过的把毛笔楷书写得最漂亮的人
这个写过不计其数婚联的人
一生都没有机会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副
他同样也没为自己留下最后的挽联
这个看过我初二时写的小说的土秀才
如今,他终于草芥般向一抔黄土低下头来
这个暗暗诅咒过命运的人
终于和命运
作了永远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