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晓莉,赵晓丹
(东北大学软件学院外语教学部,辽宁沈阳 110000)
莎士比亚在其36部剧作中,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生动、形态迥异的女性。他塑造了单纯却软弱的奥菲莉娅、心狠且手辣的麦克白夫人,所以有人认为莎士比亚是个彻头彻尾的男权主义者;他塑造了娇俏又睿智的鲍西亚、执着又果敢的朱丽叶,所以也有人在莎士比亚的剧作中看到了现代女性主义的思想萌芽。在笔者看来:莎士比亚是一个优秀的剧作家、诗人、人文主义者,但就他如何看待女性而言,后人无需对他刻意贬损,但也不能期待过高。
该研究中,笔者将根据文艺复兴时期英格兰女性的生存状态和莎士比亚本人的创作特点,对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之一《罗密欧与朱丽叶》剧中的朱丽叶形象进行分析,力求从中窥得这位伟大剧作家的女性观。
根据《朗文英语高级词典》,女性主义(feminism,也译作“女权主义)的定义即“认为女性和男性应拥有同样的权利和机会的一种信仰”(the belief that women should have the same rights and opportunities as men)。而《新牛津英汉双解大词典》对男权主义(male chauvinism)的定义,则是“男性对女性的偏见,认为男性在能力、智力方面都比女性强”(male prejudice against women;the belief that men are superior in terms of ability,intelligence,etc.)。
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女性从属于男性,必须终生在男性的统治之下:结婚之前,由其父亲统治,结婚之后,统治权转移给丈夫。女性存在的价值是生育,任务是服从,先对父亲、后对丈夫实行服从。即使是致力于建造理想社会的托马斯·莫尔也毫不避讳的表示,妇女严格从属于丈夫 “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中唯一专制的特色”[3]。莎士比亚时期的英格兰,由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当政,但这也并不能改变 “女人总体低下的社会地位”,正如波伏瓦在其女性主义代表作《第二性》中所说,在那个时代,女王“实行的是男性社会的意志和法律,她并没有改变女人的从属性”[5]。所以,生活在当时的莎士比亚只能是个男权主义者,这不可避免。
莎士比亚是一个天才的戏剧家,也是一个非常精明、务实的商人。他年轻时即离开家乡斯特拉福来到伦敦,创作了大量戏剧。他的戏剧,糅合进了剧作家本人的才华和思想,但同时也极大的迎合了当时观众的喜好。也就是说,莎士比亚写作戏剧,其首要的目的并非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观点,而是“尽快通过戏剧获得名声和财富”[2]。所以,我们若对剧中的人物做过分解读,则易误入歧途。
本剧中,朱丽叶的形象光彩照人。拥有着如花美颜,朱丽叶得到了青年伯爵帕里斯的爱慕,朱丽叶的母亲遵照丈夫的指令,告知她帕里斯求婚事宜,并询问她是否“能够接受帕里斯的爱”[1],朱丽叶回答:“要是我看见了他以后,能够发生好感,那么我是准备喜欢他的。可是我的眼光的飞箭,倘然没有得到您的允许,是不敢大胆发射出去的呢。”[1]如此回答,既体现出她对父母的尊重和顺从,也顾全了个人感受,不卑不亢,彰显其智慧和教养。当然,也毫无疑问地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状况:女性相当于财产,婚前属于父亲,婚后转移给丈夫。
朱丽叶在舞会偶遇罗密欧之后,独自在阳台吐露心声,被罗密欧无意听到,她并未扭捏,而是坦率地承认自己的爱慕,甚至承认自己的不够矜持,性格是何等的阳光。阳台互诉衷肠之后,朱丽叶便想到要设法和他成为合法夫妻,并直率地向爱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这说明她并非天然反叛,事实上,她是尊重传统、尊重社会规范的。之后,朱丽叶又派出乳母找到罗密欧,以确认婚礼如约举行,其一系列行为可谓有礼有节也有勇有谋。
如果说在前两幕当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各有光彩,那么自第三幕罗密欧在冲动之下杀死朱丽叶的表哥提伯尔特之后,罗密欧的表现就开始明显不如朱丽叶了。朱丽叶得知事情始末,悲恸之余,积极的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她遣奶妈送信,让罗密欧约神父如期主持婚礼,而此时的罗密欧只是在哭泣和自怨自艾。罗密欧被放逐之后,她又被迫要马上嫁给帕里斯,此时,她再次尽其所能地想办法,当觉察奶妈不再支持她的爱情时,立即假意表示听从奶妈建议,转而去寻求另外的支持者劳伦斯神父,这体现出她较为独立的思想意识,不盲从,能积极地克服困难、解决问题,而此时的罗密欧仍然只是在哭泣。
莎士比亚不惜笔墨塑造了朱丽叶,使得她的光芒甚至盖过了男主角罗密欧。但这是否是莎翁有意为之呢?或者说,是否可以证明莎士比亚刻意突出了女性的形象,甚至是为了当时的女性主义萌芽摇旗呐喊呢?笔者认为不足以证明上述结论,原因有三,如下所述。
第一,在莎士比亚的笔下,朱丽叶即使再光芒万丈,也始终是男性的从属品。在整部戏剧中,朱丽叶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坚韧和智慧,完胜罗密欧,可她却认为罗密欧是自己的“主人”,她要把“整个命运交托给你(罗密欧),把你(罗密欧)当作我的主人”[1]。她也许并未觉察自己在智慧、胆略上都胜过罗密欧,甚至,即使她觉察了,她也绝不认为自己应该与丈夫罗密欧平起平坐。莎士比亚写出这种看似矛盾的人物及剧情,其实与当时欧洲社会主流的夫妻关系刚好吻合。玛格丽特·金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妇女》中提到,当时,“妻子不得不与丈夫培养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是两种矛盾的命令的折中。一方面,人们期望她成为丈夫的伙伴,但另一方面她是丈夫的下属,而且受到丈夫以及其他男性权威施加的种种限制 。男理论家们热情的宣扬,夫妻之间应是伙伴关系,可在现实中,又尤其是在上流社会,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以培养家庭情感为由,都进一步“强化了丈夫对妻子的权威,并要求她更彻底的服从他”[3]。而且,文中其他的细节也可以折射出这种女性绝对从属且服从于男性的现实,比如,朱丽叶在寺院偶遇对她无比倾心的帕里斯,她出于哀痛称自己的容貌“够丑的了”,而帕里斯的回应是“你的脸是我的,你不该侮辱它”,这足以证明,帕里斯只是把朱丽叶视作一个他即将拥有的美妙的物品,而并非与其平等的伴侣。
第二,从莎士比亚的创作特点来看,塑造一个接近完美的贵族少女形象朱丽叶,其目的并非为女性正名呐喊,而是为了博得观众对此戏剧的喜爱。莎士比亚一向会随着剧本的每次上演,品味着自己的戏剧在舞台上的表现,根据台下观众的反响,不断修改戏剧。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初稿中的朱丽叶与最终定稿中的朱丽叶不完全一样。而在当时的英国社会,女性主义意识已有所萌芽,1589年,简·安杰写出一个小册子《简 安杰论保护女性》,强调夏娃优于亚当,被历史学家称作是“英格兰最早的女权主义檄文”[6]。《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上映应是在1594年前后,那么,莎士比亚塑造了这个为追随爱情不惜挑战父亲权威的青春貌美的贵族小姐,一方面会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另一方面也并没有真正要去颠覆大众心中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所以,笔者做一个大胆的推测,有可能,作者敏锐地发现了朱丽叶是该剧中极大的闪光点,从而,在一次次的修改中,使其越来越焕发出光彩。
第三,从莎士比亚对待戏剧的态度来看,他不会刻意与社会的主流观点背道而驰。而当时的主流观点就是男性应该拥有女性,女性只能被拥有,因为这是几百年来深入人们骨髓而不可撼动的理念。虽然,从他剧本中的女性形象来看,他也并未否认,在智慧、胆识方面,有一部分女性可以不输于男性,但女性是否应该因此而获得更多的权益、与男性平等的地位,恐怕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正如英国著名传记作者彼得·艾克洛德所说:“莎士比亚在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客观致使很多18世纪的评论家深信,他就像大自然一样深邃,他对自己所创造的人物命运同样也漠不关心。”[2]
在文艺复兴时代,去定义莎士比亚是否是男权者,并无意义,因为若按照现代定义,那时的所有人,男人或女人,都是男权者;而若去定义他是否已有了女权主义的思想萌芽,也没有意义,因为并没有任何迹象体现出他认为女性应该争取更大更多的权利。他只是写大众喜闻乐见的剧本,他善于洞察人心世故,他是个语言天才,但他并非哲学家或社会学家,有关女性权利的事情,并非他关注所在。所以,莎士比亚是一个优秀的剧作家、诗人、人文主义者,但是在有关于他到底是歧视女性还是支持男女平权的观点上,应结合当时的社会现实和他个人的创作特点,对他做出一个客观的认识和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