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
《照夜白图》曾是唐玄宗、李煜、乾隆的心头爱,在国内流传有序。直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流出国门,它成了爱国收藏家张伯驹的心头痛。
这幅画作是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藏的最著名的中国古代绘画之一。2015年,大都会博物馆为庆祝其亚洲部成立一百周年,举办了盛大的书画展,这幅画作便是第一期展览中的第一件展品。
汗血宝马 唐玄宗的坐骑
《照夜白图》所画的内容很简单:一根柱子和一匹被拴在柱子上的马。马首昂起,鬃毛飞扬,两目圆瞪,鼻孔张大,咧着嘴,它似乎在喘气、嘶鸣。马的前蹄抬起,似乎在腾跃、在挣扎。这大概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马,不甘被束缚,要奋力挣脱缰绳绝尘而去。
画家韩干用简练、细长而充满弹性的线条描绘出马匹浑圆的身体,在线条的一侧用淡淡的墨色微微晕染,健硕的肌肉跃然纸上,富有立体感,让人觉得动感十足。
这匹马的名字叫“照夜白”,这个神奇的名字让人不禁遐想它雪白的毛色闪闪发光,甚至能将黑夜照亮。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为它起的英文名字也很有趣——Night-Shining White,翻译准确又不失韵味。
一千两百多年前,照夜白从西域走向长安。唐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唐玄宗将西域大宛改名为“宁远”,并将义和公主嫁给宁远国王。宁远国王则向唐玄宗进献了两匹胡种马,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汗血宝马”或“天马”。唐玄宗十分喜爱这两匹马,分别给它们起名为“玉花骢”和“照夜白”。
唐朝开国实行马政,养马之风盛行。从唐太宗到高宗麟德年间,陇右官马达七十多万匹。唐朝前期,帝王也钟爱名马,比如伴随唐太宗南征北战的“昭陵六骏”:拳毛?、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
唐玄宗时期,社会富足、生活安定。远离征战的唐玄宗更喜爱策马游猎、纵情嬉戏,而照夜白曾载着他急驰在盛世的春风和鲜花中。
“曹瘦韩肥” 大唐的魂魄和气象
京城的良驹不仅驮过君王、贵公子,也托起了大唐的画家、诗人,照亮了盛世的艺术。
马画在唐代形成了一个高峰,不少画家也因画马而闻名天下。画家韩干少年时家境贫寒,在长安一个酒家做小伙计。据说,有一次他去找当时的著名画家、诗人王维要酒账,恰逢王维不在家中。等待间隙,韩干随手在地上画起了马。
王维回来看到地上的马,惊叹不已,觉得这小伙子很有绘画天赋,便资助韩干学画。于是,韩干便跟着当时的著名画家曹霸学画,一学就是十几年。天宝年间,韩干被唐玄宗召入宫廷作画。
明代宗衍曾题诗:“若问唐朝画马谁第一,唯有韩干妙出曹将军。”这里的“曹将军”就是曹霸。然而,这对师徒画马的风格却大不相同。历史上有“曹瘦韩肥”的说法,有人说曹霸的瘦马是大唐的魂魄,而韩干的肥马是盛唐的气象。
曹霸画的马瘦,注重筋骨,画出了马的骨相,杜甫在《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一诗中称赞其画马“一洗万古凡马空”。曹霸在宫中画玉花骢时,将这匹马描绘得犹如“九重真龙出”,可惜他的作品没能流传下来,我们只能凭借诗文和评论去想象了。
而韩干却独辟蹊径、自成一派,他笔下的马大多丰腴健硕,有“肥马”之称。
韩干的画法从何而来?他说这是以真马为师。据说韩干被召入宫后,唐玄宗曾让他向另一位画马大师陈闳学习。陈闳也是曹霸的学生,画风延续了曹霸画骨相的风格。韩干回答:“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之师。”
盛唐时期,国力鼎盛、四海升平,韩干笔下的马不再是南征北战、长途跋涉的马。看看画中的照夜白,马的嘶鸣让人觉得有些紧张,但并不恐慌。马的眼睛瞪大,似乎并没有愤怒之情,更像是为即将自由奔跑而快意高歌。
当然,从初唐到盛唐,时代审美也有了变化。丰满轻肥的马成为盛唐的时尚,正如杜甫在诗中所写的:“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这与周昉、张萱笔下的唐代仕女形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马也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
《宣和画谱》中记录,北宋内府收藏了韩干的画作五十二幅,而现在仅存两幅——《照夜白图》和《牧马图》。其中,《牧马图》上有宋徽宗亲笔题字“韩干真迹”。
传承有序 后主题字、乾隆盖章
一千多年來,很多名家都收藏或鉴赏过这幅《照夜白图》,通过照夜白去追忆盛唐的繁华,去学习唐代的艺术。
经过无数名家题跋,《照夜白图》已成为一幅长卷。画面左上方题有“彦远”二字,唐代画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赞扬韩干画马“独步天下”。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后主李煜收藏了这幅名作,他在画面右上角题字“韩干画照夜白”,画面左下角有北宋书法家米芾的题识和印章,卷前有宋代书法家吴说的题跋,卷后有元末明初历史学家危素及清代诗人沈德潜等人的题跋,后历经项元汴、安岐等人的收藏。
清朝时,《照夜白图》入藏内府。乾隆对其珍爱有加,在画卷上留下了大量题跋。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马背上方、画面靠近中间位置的一大段诗:“于古闻空冀,而今果识韩。独嘶霜月白,特立朔风寒。有志陵金络,无心忆锦鞍。丹青曹霸老,画肉也应难。”当然,这还不够,乾隆还在《照夜白图》上盖了二十六个印章。
到了晚清时期,《照夜白图》的流转经历则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它从清宫流出,被收藏在恭亲王弈府中。
二十世纪初,弈之孙溥伟、溥儒或为复辟或为生计,大量变卖家中所藏古玩书画。1935年,溥儒打算将韩干的《照夜白图》卖给上海古董商叶叔重。这个消息牵动着张伯驹的心,这位爱国收藏家一直致力于将中国文物“永存吾土,世传有绪”。他听说这件事后,赶紧给当时的北平市长宋哲元发了一封电报,希望宋哲元阻止《照夜白图》离开北京,以免国宝外流。然而,张伯驹接到宋哲元的回电说《照夜白图》已经被叶叔重买走、转售到了英国。
《照夜白图》流出国门成为张伯驹莫大的遗憾,这让他对同样在溥儒手上的《平复帖》更加关注,最终成功地将《平复帖》留在了国内。《照夜白图》后来被卖给英国戴维德,几经周折,1977年,迪隆基金会将它捐赠给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曾经,照夜白的马蹄踏遍千山万水,也从未到过英国、美国。如今,哪怕它挣脱缰绳,再也跑不回曾经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