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法师与近代净土宗

2019-12-27 04:13纪华传李继武
人文杂志 2019年11期

纪华传 李继武

内容提要 净土宗是明清以后中国佛教中影响最大的宗派之一,在社会各阶层传播甚广。印光法师被公认为净土宗第十三代祖师,对于净土宗的大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本文认为,印光法师通过对净土经典的抉择、净土宗专修道场的确立以及对净土宗祖师问题的厘定,奠定了近代净土宗的基础,同时也反映出近代净土宗宗派意识的强化。并对印光法师净土念佛思想、禅净关系以及儒佛一贯等思想进行了分析,概括了他在净土宗中的地位和影响。

关键词 近代佛教 印光法师 净土宗 宗派意识

[中图分类号]B9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9)11—0108—07

近代社会是中华民族面临巨大转型的时期,也是中国佛教面临新的发展方向的大时代,佛教各宗派在这个时期都有新的发展。例如,作为中国传统佛教义学的代表,天台宗、华严宗受到近代教育风气的影响,得到了新的发展。近代佛教宗派出现了两大新的趋势,一是为佛教密宗通过日本密教的回归和藏传密法的弘传而得以重兴;二是唯识学在近代中西文化交流背景下出现了复兴。净土宗和禅宗虽依旧是中国佛教宗派中影响最大的两个宗派,但与上述宗派在近代的新发展相比,已经呈现衰微之势,唯赖虚云禅师、来果禅师以及印光法师等有影响的祖师勉力维系宗风而已。印光法师是中国近代著名的佛教大师,其对净土宗的发展有着独特的贡献,被当时的佛教界尊为净土宗的十三祖,可以说,印光法师基本上代表了中国近代佛教净土宗的发展状况,是中国近代净土宗的发展以及宗派意识强化的缩影。

一、印光法师生平

印光,法名圣量,别号继庐行者、常惭愧僧。俗姓赵,名丹桂,字绍伊,号子任。陕西邰阳(今合阳)县人。生于清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1862年1月12日),圆寂于民国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四日(1940年12月2日)。幼随兄读儒书,打下了坚实的儒学基础,“十余岁时,见韩、欧辟佛之文颇喜,兼欲学理学,故于时文俱不愿为。”印光法师从小就接受传统的儒学教育,对于佛教道教等学问并不是很感兴趣,而与韩愈、欧阳修等人有思想上的共鸣。然印光法师浸淫韩愈、欧阳修等儒家学者的思想多年,并不能使他得到满足,“时复深长思,古今圣贤众,岂皆无所知?彼既悉尊奉,我何敢毁昔,虽圣有不知,韩欧焉足师?”自此“遍思古今,详绎经书,始知韩欧程朱之作此说者,全属门庭知见,绝不计及堂奥中事之所致也。乃于弱冠之次年,出家为僧,专修净业。”①因对儒学的不满足,使得印光逐渐转向了佛学,并最终导致他出家为僧,最终成为一代高僧。

光绪六年(1880),印光跟随兄长在长安读书学习,曾独自到西安大雁塔慈恩寺,准备出家为僧,但被早有准备的兄长找到强行带回家。第二年,印光又前往终南山南五台莲华洞寺,礼道纯长老为师,剃度出家。光绪八年(1882),挂搭于湖北竹溪莲华寺,充任知客,在晒经的时候得读残本《龙舒净土文》,由此知念佛法门。印光自幼患眼疾,几乎失明,自接触到念佛法门之后,便一心念佛,结果困扰其多年的眼病逐渐好转,并最终痊愈。这对印光法师触动很大,开始将弘扬念佛法门作为自己终生的追求目标,“生平自行化他,一以净土为归,即造端于此”。后来,印光前往陕西兴安双溪寺随印海定律师受具足戒。之后隐居终南山太乙峰,日夜念佛,兼读佛经。

印光虔修净土,久而弥笃,闻知北京红螺资福寺为专修净土道场,遂于光绪十二年(1886)前往,十月入堂念佛,以庐山慧远为先范,故自号“继庐行者”。翌年正月朝五台山,返回资福寺,三年时间中,历任客堂、香灯、寮元等职,除念佛外,还深入研习大乘经典。光绪十六年(1890)至北京龙泉寺为行堂,翌年又住圆广寺。

光绪十九年(1893),浙江普陀山法雨寺方丈化闻人京请藏经,并觅管理藏经之人,僧众因印光做事谨慎而一致推荐他。化闻见其道行高卓,遂请其一起南下,居法雨寺藏经楼。寺众见印光励志精修,无不深感钦佩。光绪二十三年(1897)夏,众人坚请印光讲经,印光推辞不掉,于是开讲《弥陀便蒙钞》一座。讲经结束后,他在珠宝殿侧闭关六年,期间学修并进。出关后,僧人了余与真达为他修建莲篷,与谛闲法师先后居住于此。不久,仍被迎请回到法雨寺。光绪三十年(1904),因谛闲为温州头陀寺请藏经,又请他陪同入京,事毕南归,仍住法雨寺藏经楼。

印光出家以来“始终韬晦,不喜与人往来,亦不愿人知其名字。”1913年秋,高鹤年居士至普陀山拜谒印光,将其数篇论文带至上海,次年在上海狄楚青居士创办的《佛学丛报》第十期上刊载了《宗教不宜混滥论》《佛教以孝为本论》《如来随机利生浅近论》等三篇文章,前一篇和后两篇分别署名为释常惭和普陀僧。自此之后,印光以文字弘扬净土,始为世人注意。1917年,徐蔚如居士,得印光与其友三书,以《印光法师信稿》为书名印行。第二年又搜寻印光文章二十余篇,以《印光法师文钞》书名刊印于北京。后又先后搜集,铅印于商务印书馆,木刻于扬州藏经院。民国十一至十五年问,迭次增广,复于中华书局印行,题曰《增广印光法师文钞》。《文钞》印行以后,广受缁素两界重视,印光由此名震遐迩。

1922年后,印光常居上海太平寺。上海及各地护法居士,或私人问道,或因社会慈善,有所咨询,常来此请益。1928年,印光因居住在上海交通太便,信札太多,人事太繁,急欲覓地归隐。真达乃与关纲之等三位大居士商量请他居住苏州报国寺。1930年二月,印光移居报国寺闭关,专修念佛净业。闭关期间,完成了普陀山、五台山、峨眉山、九华山四大名山志的编修。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为时局所迫,不得已,应妙真等请,避居灵岩寺,闭门专事念佛。1940年十一月初四晨,印光于大众念佛声中安详而逝,世寿七十九。荼毗后,得五色舍利无数。

从印光法师的生平可以看出,他在出家之前对儒学有很深的造诣,出家后又闭关阅藏,研习大乘经典,奠定了坚实的佛学基础。印光法师虽以净土念佛法门作为自己的追求目标,但由于他对儒家思想和佛教教义融会通达,故善于以文字摄化众生,终当之无愧地成为一代高僧,并被尊为净土宗祖师。

二、印光法师对净土宗的贡献

印光法师被尊为净土宗祖师,在中国佛教净土思想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他大力弘扬净土法门,对净土经典的抉择、灵岩山净土道场的确立以及净土宗祖师的厘定等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由此巩固了近代净土宗的基础。

1.净土经典的抉择

净土宗是以念佛为修行手段,以往生西方净土为目标的一种佛教宗派。因此,凡是符合这些特征的佛教经典就自然成为净土宗的经典。当然含有净土思想的佛教经典很多,提到念佛的经典也不少,但是真正意义上专门弘扬净土和念佛的净土经典并不多。一般而言,在净土宗的发展过程中,《阿弥陀经》《观无量寿经》《无量寿经》和《往生论》得到净土宗的认同,并构成了净土宗尊奉的经典,简称“三经一论”。在历史上还有人主张将其他佛教经典纳入净土经典。如《普贤行愿品》和《念佛章》与净土宗关系非常密切,彭际清从净土宗的立场出发,主张将《普贤行愿品》纳入到净土宗经典,并要专门弘扬《普贤行愿品》,“此经发心殊胜,绝相超有。……一念普观,竖穷三世,横亘十虚,初发心时,即超数量,断有净因,最为殊胜。”魏源进而将《普贤行愿品》与《观无量寿经》《无量寿经》《阿弥陀佛经》合为一起,正式称之为净土四经。他在序言中介绍了将《普贤行愿品》合在净土经典中的原因,“云栖师中兴净土,乃专宏小本《弥陀》,而于大本《无量寿经》及《十六观经》、《普贤行愿品》,皆不及焉。”《普贤行愿品》“盖入门必次第修而后圆修,圆莫圆于《普贤行愿品》,故为华严之归宿矣。此天然之次第,修持之定轨。故合刊四经,以广流通,普与含灵,同跻正觉。”

印光法师对《普贤行愿品》亦十分推崇,他在《大方广佛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流通》中说:“故知此一卷经,为《华严》一经之归宿。华藏世界海,净土无量无边。而必以求生西方,为圆满佛果之行。可知念佛求生西方一法,原自肇起《华严》。但以凡夫二乘,不预此会,莫由禀承。故于方等会上,普为一切凡夫二乘,及诸菩萨,宣说《无量寿经》《观无量寿佛经》《阿弥陀经》。令其悉知弥陀因行果德,净土殊胜庄严,行人修因证果。”“又有华严经《普贤行愿品》以十大愿王,导归极乐。读此知念佛求生西方一法,乃华严一生成佛之末后一著。实十方三世诸佛因中自利,果上利他之最胜方便也。”1933年,印光法师在《净土五经重刊序》中正式将《普贤行愿品》列为净土五经之一。印光法师除了赞同将《行愿品》纳入净土经典之外,还主张将《念佛章》也纳入进来。印光在当时被人们认为是大势至菩萨转世,这与他推崇《念佛章》有一定的关系。印光法师说:“《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章》,乃净宗最上开始,只此一章,便可与净土四经参而为五。”印光法师在《净土五经重刊序》赞云:“此经(《念佛圆通章》)实为念佛最妙开示,众生果能都摄六根,净念相继以念,岂有不现前当来,必定见佛,近证圆通,远成佛道乎哉?”由于印光法师的影响很大,所以在净土宗的信奉者中,很快就接受了净土五经的说法。将《行愿品》和《圆通章》纳入到净土宗经典,对于净土宗扩大影响是很有力的。

2.灵岩山净土道场的确立

净土思想在中国传播后,就陆续有了以弘扬净土为宗旨的佛教寺院。比如早期庐山慧远的东林寺、隋唐时期的山西的玄中寺、长安的悟真寺、香积寺等都是弘扬净土的寺院。一直到宋、明,都有专门的弘扬净土的道场。晚明四大师之一的云栖大师所在的云栖寺,就是著名的净土寺院。在清代,彻悟大师创立的资福寺,也是远近闻名的净土道场。

民国时期,灵岩山成为了享誉中外的十方专修净土道场。苏州的灵岩寺是一座古老的寺院,清朝末年由于连年的战争,致使这座古刹荒废。清宣统三年(1911),真达法师由普陀山三圣堂被迎请至灵岩山,开始了兴复的工作。真达法师素来敬重印光法师的德行和学问,一直护持其修行以及弘扬净土法门,清末光绪年问印光法师闭关普陀山法雨寺时曾为他修建莲篷。在灵岩寺修复过程中,得到了印光法师的大力支持,一切寺院管理制度,均依他的旨意而定。1926年,真达法师请示印光法师,将灵岩寺立为十方专修净业道场,正式拟定了寺院五条规约:“一、住持不论台、贤、济、洞,但以戒行精严、深信净土法门为准。只传贤不传法,以杜法眷私属之弊。二、住持论次数,不论代数,以免高德居庸德之后之嫌。三、不传戒、不讲经,以免招摇扰乱正念之嫌。堂中虽日日常讲,但不升座及招外方来听耳。四、专一念佛,除佛七外,概不应酬一切佛事。五、无论何人,不得在寺收剃徒弟。五条有一条违者,立即出院。”这五条简单明了的规定,为以后灵岩寺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为时局所迫,印光法师不得已离开苏州报国寺,避居灵岩寺,闭门专事念佛。1940年十月二十七日,略示微疾,次日集山全体职事,提议妙真担任灵岩寺住持,众表赞同。临终前的十一月初三晚,又对真达、妙真等人说,净土法门,别无奇特,只要恳切至诚,无不蒙佛接引,带业往生。在印光法师等人努力下,灵岩寺奠定了净土道场的特殊地位,成为一座远近闻名的净土道场。

3.对净土宗祖师问题的厘定

净土宗作为中国佛教的八宗之一,与其他的佛教宗派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净土宗并不具有严格的宗法传承,因此,关于净土宗的祖师地位问题存在着比较大的争议。对于净土宗的这种状况,印光法师是有自己的认识的,“净土法门,绝无口传心授之事。任人于经教著述中自行领会,无不得者。莲宗九祖,非各宗之一一亲传,乃后人择其宏净功深者而称之,实则尚不止九十也。”

净土宗祖师地位的争议主要源自对净土理解的分歧,以及宗派归属问题,这主要体现在慧远法师等人身上。凈土宗的典型特征是念佛,是要往生西方净土。但在早期佛教中念佛是作为一种禅定出现的,后来才出现了持名念佛。如果说念佛就是净土宗的特征,那么最早提倡念佛的庐山慧远法师自然应该成为净土宗的祖师。但是如果仅从这一点出发,那么净土宗就很难与其他佛教宗派区别开来。善导最早明确提出“称名念佛”是净土宗的根本特征之一,这一提法实际上是对昙鸾与道绰念佛思想的继承和发扬,如此一来,昙鸾、道绰、善导就形成了一个比较一贯的思想体系,那就是称名念佛的特点,以此为据净土宗作为一个佛教宗派才算真正成立。虽然在这个系统中没有庐山慧远的位置,但其实中国佛教的发展并未严格以此作为判断标准,慧远在净土宗中的影响依然深远。后来随着净土宗的影响不断扩大,念佛逐渐成为中国佛教的共识,于是关于净土宗的祖师就不那么严格了,因此在历史上就出现了净土宗祖师的不同版本。

事实上净土宗祖师的确定最早是从宋代开始的。宋代的志磐法师明确提出了净土宗祖师序列,那就是慧远、善导、承远、法照、少康、延寿、省常七祖。关于这个名单,中间当然也有反复,不过基本框架还是确定下来了。到了清代,又将云栖大师列入净土宗八祖,藕益大师为九祖,省庵大师为十祖,彻悟大师为十一祖。这是印光法师之前关于净土宗祖师的基本排序。印光法师认为这个序列有一点问题,于是增加截流大师为十祖,省庵、彻悟分别为十一、十二祖。由于印光法师的影响和贡献,很早就有人推崇其为净土宗的祖师。1924年,弘一法师在复王心湛居士的信中赞颂历代净土宗祖师弘扬净土之功,并称赞印光法师为“三百年来一人而已,诚不刊之定论也”,明显有推印光法师为净土宗祖师之意。当然,印光法师的净土祖师地位的确立是在其往生之后。1943年,太虚大师作《莲宗十三祖印光法师塔铭》,明确将印光法师推为净土宗第十三代祖师。

三、印光法师的净土念佛思想

印光法师出家后始终韬晦隐名,对传统讲经说法的形式并不热衷,而是终生以书信文字影响世人。他被推崇为净土宗的第十三代祖师,除了其不断弘扬净土法门之外,还在于印光法师在净土宗的思想建设上有诸多贡献。

1.论述净土法门之殊胜

第一,认为净土念佛是末法之易行道,三根普被,仰仗佛力,可以带业往生。印光法师继承了净土宗末法理论,认为末法时代净土念佛法门是最适合众生修行的。他说:“末世众生,根机陋劣。修余法门,难得实益。以一切法門,皆仗自力;惟兹净土,全仗佛力。仗自力:须断惑证真,非最上利根,不能现生了脱。仗佛力:具真信切愿,纵最下钝根,亦可带业往生。二法相较,其难易迟速,奚啻天渊。”

因此,“唯有念佛一法,是如来普应群机而说的,亦是阿弥陀佛的大悲愿力所成就的。无论上中下根,皆可修学。即烦恼惑业完全丝毫未断的凡夫,只要具足真信切愿实行念佛求生西方,亦可蒙佛接引,带业往生。一得往生,生死就可了脱了,所以说是最超胜的。”“净土法门,其大无外。如天普覆,似地均擎。上之则等觉菩萨,不能超出其外。下之则逆恶罪人,亦可预入其中。诚可谓三世诸佛之总持法门,一代时教之特别妙道也。”由此可知,印光法师为末法众生尤为推崇净土这一易行法门。

第二,强调往生三资粮,认为见思未断,信愿行具,往生决定。信愿行被净土宗人士认为是修行净土念佛法门的三个基本条件,对此,印光法师也强调众生只有三资粮圆满具足才能往生净土世界。他说:“念佛的人,虽没把见思烦恼断除,但能具足信愿行的净土三资粮,临终就能感动阿弥陀佛来接引他生到极乐世界去。”印光法师明确指出但能具足信愿行三资粮,即便烦恼未断也决定可以往生。印光法师还明确指出了信愿行三者缺一不可,他说:“以信愿为先导,念佛为正行。信愿行三,乃念佛法门宗要。有行无信愿,不能往生。有信愿无行,亦不能往生。信愿行三,具足无缺,决定往生。”

第三,提倡独特的“十念”念佛法门,认为念佛四法,称名最好。净土宗的念佛是立宗的根本,也是区别其他佛教宗派修行的最重要的标志。印光法师认为称名念佛最好。“念佛一法,约有四种,所谓持名、观像、观想、实相。就四法中,惟持名一法,摄机最普,下手最易,不致或起魔事。”“惟持名念佛,下手最易,成功最速。倘能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必于现生亲证念佛三昧,临终决定往生上品。纵根机陋劣,未证三昧,但以信愿持佛名号,如子忆母,常时无间。迨至临终,感应道交,仗佛慈力,带业往生。末世众生,惟此是赖。否则但种来因,难得实益。果能志心持念,念到‘全心是佛、全佛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无念而念、念而无念,心佛两彰、而复双泯时,则实相妙理,觌体显露;西方依正,彻底圆彰。即持名而深达实相,不作观而亲见西方。摄机最普,得益最深,最利末法钝根之士,大畅如来出世之怀。”由此可见,印光法师认为,称名念佛,最易下手,根机陋劣者,亦可至诚念佛而能仗佛力带业往生。“所谓十念记数者,当念佛时,从一句至十句,须念得分明,仍须记得分明。至十句已,又须从一句至十句念,不可二十三十。随念随记,不可掐珠,唯凭心记,若十句直记为难,或分为两气,则从一至五,从六至十。若又费力,当从一至三,从四至六,从七至十,作三气念。念得清楚,记得清楚,听得清楚,妄念无处著脚,一心不乱,久当自得耳。”印光法师所提出的十念法与宋代慈云遵式所设十念法不同,并不强调一口气完成十念,完全可以根据自身的情况,分为两口或三口气完成,但须念、记、听三者分明,从而使妄念无从生起,久则一心不乱。此种方法,避免了慈云十念多则伤气受病的弊端,而可常时随念随修。

2.不废他宗,以净土为归

印光法师把佛教教法,概分为律、教、禅、密、净五宗,他说:“如来一代所说诸法,举其大宗,其名有五。曰律,曰教,曰禅,曰密,曰净。此五宗者,悉皆显示佛之身口意三业,戒定慧三学,与夫一切三昧万德。固无可轩轾抑扬,拣择取拾者。”由此可见,五宗虽殊,然所彰均是如来身口意三业,所宣的也都是戒定慧三学,差异之处皆因众生根基不同,因此不可简单地离开所教化的对象而将五宗进行取舍。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净土宗与禅宗是宋元以后中国佛教最为流行的两种宗派,其中净土宗的倾向是以他力为主,禅宗是以自力为主。对于二者的差别,印光法师站在净土的立场上,认为末法众生,根机陋劣,全仗自力,恐难有成,因此其对强调他力的净土尤为推崇,认为无论是由禅进还是由净进,最终仍是要归于净土的,且净土一门融贯五宗,三根普被,实乃凡登圣位与圣济群萌之大法。他说:“大矣哉,净土法门之为教也!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直指人心者,犹当逊其奇特;即念念佛,即念成佛,历劫修证者,益宜挹其高风。普被上中下根,统摄律教禅宗;如时雨之润物,若大海之纳川。偏圆顿渐一切法,无不从此法界流;大小权实一切行,无不还归此法界。不断惑业,得预补处;即此一生,圆满菩提。九界众生离是门,上不能圆成佛道,十方诸佛舍此法,下不能普利群萌。”印光法师对于传说永明延寿所作禅净四料简的公案有着非常详尽的阐述,从中也可以看出其对净土的推崇。从四料简中来看,禅净双修自然是最为殊胜,但印光法师并不认同人们可以进行禅净双修,在他看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无法做到双修,况且在末法时期,自力的法门并不特别适合众生。世人所谓的禅净双修,在印光法师看来,实为无禅无净,他说:“须知净土法门,以信愿念佛求生西方为宗旨。世人每每以此为平常无奇,遂以宗门参究之法为殊胜,而注重于开悟,不注重信愿求生。美其名曰禅净双修,究其实,则完全是无禅无净土。何以言之,不到大彻大悟,不名有禅。今之参禅者,谁是真到大彻大悟地位。由注重于参,遂将西方依正庄严,通通会归自心,则信愿求生之念毫无。虽名之曰念佛,实则与念佛之道相反。或又高张其辞曰,念实相佛。实相,虽为诸法之本,凡夫业障深重,何能做到。弄到归宗,禅也靠不住,净也靠不住。”

对于禅宗及净宗内部所提倡的唯心净土,印光法师也有不同看法,他说:“有唯心净土,方生西方净土。若自心不净,何能即得往生。纵逆恶罪人,以十声念佛即得往生者,由念佛之净心,感生西方之净土。世多以唯心则无土,便是魔外知见。此种似是而非之邪见,居其大半,致念佛之人,不得实益。尚自以为高明,而不知其为执理废事,自误误人之邪见也。由自性弥陀故,必须念西方弥陀,以求往生,渐进而可以亲证自性弥陀。倘单执自性弥陀,而不念西方弥陀,纵令真悟,尚未能即了生死。”从中看出,念佛者实应念西方弥陀,而后再亲证自性弥陀,决不可否定客观存在的西方净土。

3.对儒佛一贯的诠释

印光法师早年由儒转佛,而且儒学一直是中国文化的主流,因此,印光法师主张儒佛一贯,并不排斥儒学。他说:“儒释无二道,生佛无两心。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切有情,皆禀真如佛性而得建立故。然复生佛迥殊,凡圣各异者,以因地之迷悟不同,修德之逆顺各别也。由是儒释圣人,各出于世,為之倡导。俾一切众生,返迷归悟,溯流穷源,以复其固有之本性而已。其发挥虽有权实浅深,方便究竟之不同,而其所宗之理体,所修之工夫,其大端固无二致也。”由此可见,印光法师认为佛儒二家皆是引导众生由迷而悟,回归本性的教法,只因时间、地域及所教对象的不同,而有了深浅及方便与究竟之分。印光法师认为佛以觉为体,然众生因无明所覆,迷失在贪嗔痴中,并造作了众多的恶业,修行的过程就是依于真如佛性,对治烦恼习气,从而由迷转悟,回归本自清明觉了的佛性。印光法师对儒的理解是,儒者以诚明为本,诚即明德,明德是吾心固有之真知,因为有人欲之物,遂锢蔽而不能显现,如云遮天日,了不见其光相。欲明其明德,必须主敬存诚,克己复礼的工夫。从理体工夫看,佛儒并无二致,故印光法师得出佛儒一贯的结论。

儒家多言佛家不注重世间,而忽略世间的关怀,印光法师也给出自己的主张,其说:“以故泥迹之儒,多辟佛教,以不知佛法虽为出世间法,亦复具足世间一切善法。举凡伦常修齐之道,固已极力宏阐,毫善弗遗,遇父言慈,遇子言孝,兄友弟恭,夫倡妇随,随己职分,各尽其义,固与世间圣人所说无异。然世间圣人,只教人尽义尽分,佛则详示其尽与不尽之善恶果报。尽义尽分,只能教于上智,不能普摄下愚。若知尽与不尽之善恶果报,纵属下愚,亦必歆善报而惧恶果,虽不欲尽义尽分,亦必勉力尽义尽分矣。”由此可知,印光法师认为,佛教不仅限于出世法,也具足世间所有善法,不仅如此,佛教较儒家而言,不仅有父慈子孝等善法,而且详尽地开示了善恶的因果报应,以使下根、下愚之人也会因畏惧恶报而做到敦伦尽分。他说:“近来世道人心,陷溺已极,废弃先圣之法,几于无可救药,凡属忧世之士,莫不以提倡佛学为急务。以佛学注重明心,与因果报应。果能明自本心,决不至于错因果。果能不错因果,决可明自本心。既得明白本心,则儒先圣人之心,如来之心,亦可因之俱知矣,此儒释一贯之大旨也。”

以佛儒二家共举“孝”为例,印光法师认为孝道是儒佛之根本,先王修之以成至德,如来乘之以证觉道。并引儒之《孝经》:“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及佛之《戒经》:“孝顺父母、师僧、三宝,孝顺至道之法,孝名为戒,亦名制止”以为证明。所以印光法师得出结论:“是世出世间,莫不以孝为本也。”进而推论,认为佛教的六度万行,无非孝道扩充。所以《梵网戒经》中说:“若佛子以慈悲心,行放生业。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而杀而食者,即是杀我父母。”所以对一切众生,应生慈悲心、孝顺心。因此,只有“尽性学佛,方能尽伦学孔;尽伦学孔,方能尽性学佛。试观古今之大忠大孝,与夫发挥儒教圣贤心法者,无不深研佛经,潜修密证也。儒佛二教,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

四、结语

近代中国内忧外患,饱受屈辱,佛教亦面临着空前的危机,但与此同时也为其转型和发展带来了新的契机。近代密宗、唯识宗,以及天台宗、华严宗等,都有了复兴的迹象和新的发展。以印光法师为代表的净土宗僧人,则大力弘扬净土法门,他通过对净土经典的抉择、净土宗专修道场的确立以及对净土宗祖师问题的厘定,突显了近代净土宗的宗派意识。在他的佛学思想中,通过对禅净两宗优劣的辨析以及儒佛的会通,突出了净土念佛法门的殊胜,同时也扩大了净土宗的社会影响。另外,印光法师对儒学思想和佛教教义都有很深的造诣,他的著述在他生前被编成《印光法师文钞》后就得到了广泛的流通,极大地促进了当时净土思想的发展,印光法师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净土宗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