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章
或许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或许因为我的青春年华大都在糖厂度过,对甘蔗情有独钟的缘故,每次回到那阔别已久的故乡,站在那田间地头,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片远去的、早已淡出人们视线的甘蔗林,就会勾起我一幕幕 “甜蜜的回忆”。
我的家乡是被誉为“土楼故里”的南靖,那里自古就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低山丘陵的地貌,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夏无酷热,冬无严寒,雨量充沛,光照充足,境内河流纵横,适应甘蔗的生长。史书上记载:在公元前3世纪末闽粤王向汉高祖进贡“石蜜”,当时说的石蜜就是用甘蔗提炼出来的。意大利旅行家和商人马可·波罗于十三世纪七十年代在他的游记中曾记述:“福州产糖,其量之多,几令人不可信”,可见当时闽地制糖业已相当发达。而处在闽西南交界处腹地的南靖,种植甘蔗始于元末明初,也可谓历史悠久。万历年间闽南籍学者陈懋仁所著《泉南杂志》中载,明代闽南地区已经掌握相当高超的蔗糖精炼技术,而今在家乡南靖的一些乡村民间,还遗留有制作红糖的石磨坊。
“北方的青纱帐哟,常常满怀凛冽的白霜;南方的甘蔗林呢,只有大气的芬芳!北方的青纱帐哟,常常充溢炮火的寒光;南方的甘蔗林呢,只有朝雾的苍茫!北方的青纱帐哟,平时只听见心跳的声响;南方的甘蔗林呢,处处有欢欣的吟唱!北方的青纱帐哟,长年只看到破烂的衣裳;南方的甘蔗林呢,时时有节日的盛装。”孩提的记忆中,家乡甘蔗林就像著名作家郭小川的《青纱帐——甘蔗林》描写的一样,大气、像穿着节日的盛装,无不给人惊艳。那山野田间,触目可及的都是郁郁葱葱、翠绿悦目的甘蔗林,成片成片的甘蔗林,与青山绿野连在一起,蔗林如海,绿浪连天,一望无际,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乡村画卷。微风吹过,蔗海激起连绵绿浪,蔗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弹奏一曲田园交响,如梦如幻,给故乡那片土地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希望。
家乡南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口只有三十几万,可就在这个山区小县,却建有三家蔗糖厂,可见那时家乡的甘蔗产业是多么的繁荣兴旺。那时,甘蔗作为一种经济作物,是很长一段时间支撑着乡村农民居家收入的重要来源,是农民的饭碗,生活的根本,他们总是视蔗为宝,精心栽种……除草、施肥、剥叶,若夏天干旱,要挑水灌溉,为减少甘蔗病虫害和倒伏,蔗农还时常冒着炎炎七月酷暑,钻进甘蔗林里剥叶子,脸上、手上被蔗叶割出一道道伤痕是常有的事,但看到甘蔗一天天长高,蔗农们总是乐在其中,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像沉醉在甜蜜中。
甘蔗春季播种,秋晚季成熟。甘蔗成熟时节,茫茫蔗海,连绵不断,那一根根高达三四米的甘蔗笔直浑圆,粗壮挺拔,挨挨挤挤,蔚为壮观。每一根甘蔗,都仿佛演绎着世间冷暖,随着奔流的荆江水,寄托着蔗农的希冀。来到甘蔗林,砍上一根,咬上一口,那汁水顿时浸润喉咙,甜蜜蜜,直透心里,令人久久难忘。
“甘蔗成熟的时候/我们已把机器擦亮/炯炯有神的眼睛随着糖浆荡漾/满怀朝阳热情/带着绿色希望/把节节高升的绿蔗化作晶莹砂糖/银砂流畅飘逸甜蜜的芳香……”每当哼起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创作的糖厂厂歌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蔗民砍蔗忙碌的身影,就会听到糖厂生产车间机器转动的声响。
糖厂开榨生产季节,也是蔗民最忙的时候,农民们都是全家总动员,挥刀砍蔗。他们削去蔗头上的根须和泥巴,砍掉蔗尾的叶子,把一根根甘蔗扎成一捆一捆的,装上大型拖拉机或货车。此时的田间地头,远远就能闻到浓郁清甜的蔗香,仿佛湛蓝的天空上,清新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浪漫的气息,香甜的味道。人们的砍声笑声,以及车辆的喇叭声,交织成一道迷人的风景,那一辆辆装满甘蔗的车辆来回穿梭于糖厂与田间,就像装载着农民一年的辛劳、一年的等待。
砍完甘蔗、领回蔗款后的农民,如过节一般,总要叫上亲朋戚友以及砍蔗的帮工来个开怀畅饮,让自己沉醉一回;有的种植大户还要请上几个晚上的电影,热闹一番。那时多少农民用卖甘蔗的钱,供孩子上学;多少农民有了甘蔗的收成,盖了房子,娶了媳婦,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时序进入二十一世纪,曾经养育了我的父老乡亲,给家乡带来繁荣的大片大片甘蔗林已经不见了踪影,渐次被香蕉等其它农作物取代,而曾经“风光无限”的糖厂,也像个迟暮英雄不可避免的命运,淡出人们视线,给人留下苍凉的时代印记。
是的,我喜欢蔗叶随风飞舞尽显婀娜的柔美,也喜欢甘蔗傲然挺立戟指苍穹的壮观。岁月无声,荆江水依旧日夜不停地奔流着,而家乡甘蔗只成了我的一种念想,抑或是痴情的回忆;时光如水,萦绕在我梦里的依然还有些许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