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纯荣
光线垂落下来,将岔溪口这枚纽扣,缝补在大巴山的衣领上。
山崖陡峭、逼仄。一朵山花的璀璨,将一角不规则天空映衬得险要。
那人站在阳光里,导引着牛羊行走的方向。与河水相伴而行,同样细水长流的光阴,在这个段落有着近乎默契的低调。
没有谁在驱赶着谁。
包括风吹雨打的日子,在岔溪口过得那么小心。
远山。近水。古渡。乱石滩。
苔藓躲在背后:一脉旧时光,悄悄染上墨绿色的锈迹。
洗衣人时而起身、蹲下。颈口水急,正好去除生活中的谬误,稀释冥顽印痕;也将苦难藏在深处,等着虚妄或无知者的深陷。
河水汇聚、奔泻。有偶现困顿的局促,就有冲破束缚的快意;有狂放不羁的轻佻,就有抵达平稳的从容。
正如俗事沉浮:罐子滩涌动。过渡者淡定。浣衣人优雅。
当她起身,生活中的冷色调,便有一分鲜活的红闪动。
再赶一程,沿途添加的疲惫,就将消退殆尽。再走几步,一条长路就将异途他乡彻底丟在身后,归于家的收纳。
秋意阑珊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为你守住命运中的初心与珍重。
一幢土墙房,总会等候在拐弯的地方。
很快,暮色就会席卷过来。灯光揉去眼中的沙粒。炊烟飘向空际,为你腾空更多的温暖。
每一种老旧事物,都有一副幽深面孔。
屋顶的凹槽,善于接纳风霜雨雪;长绒毛的苔衣,晾晒过阴凉时光;瓦檐高翘,适合鸟儿朗声颂经;古木粗壮、厚实,见得惯浮生匆忙。
关于安静,有时候是绛红色的。
相对于墙体上精雕细琢的诉说——
端坐的僧衣,比晨钟更加宽宏,比暮鼓更有耐心。
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佝偻着腰身,力不从心的样子。
一茬茬生老病死、日月更替,沿着既定路线义无反顾地走向终点,又像顽强的野草重获新生。
面對陌生的来访者,那些温情并未走远。
拂去尘土。
每一件物什,都将散发亲人的体温;每一种记忆,都能交给你一条回家的路。
一阕古意,植根于吊脚楼的缝隙处,冒出一茬茬别具意味的新芽。
绿藤攀上墙面。不同年代的心跳,需要找出荒废的爱情。
一个古字,隐入老树、青瓦、石板、露台……偶尔现出身来,为志书添上供人揣摩的页码。
风从巴河吹过来。气息里,可辨析出跑船人、盐贩子、背老二、粗布衣……
曾经,水运繁忙,而现在已惨淡下来。
——仿佛流水运来一个古字,运走的,却是繁华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