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惠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余华是先锋派作家,他的早期作品风格比较冷漠,总是含有残酷、死亡和恐惧的气息。这与他小时候的成长过程有一些关系。余华的父母都是医生,余华小时候随父母住到了医院分配的房子里,整天目睹医生抢救病人的一些血腥场面,起初会有些恐惧和恶心,后来这种场面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同时,他也目睹了未抢救过来的病人与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最开始他对这种场景也会感到同情与难过,后来就渐渐变得平淡甚至麻木。更甚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余华一直把太平间当做避暑休息的好地方。我觉得余华早年的这些经历都在无形中影响着他的创作风格,余华早期的作品多是关于普通人的不幸与命运。但是其后期的作品多了一些悲悯情怀,不再那么冷酷无情,过多地关注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命本身的意义。余华通过《活着》中的福贵以及那个时代的社会众生的命运表现了活着的最终意义。
《活着》这部小说标志着余华对现实世界和生命态度的转变,他表现了在苦难的世界中温情地活着。小说《活着》虽然讲述了主人公福贵悲剧的一生以及他的宿命,但是在他悲惨的命运中却也折射着人性的光辉。福贵的生命中充满了苦痛,他的命运也是悲惨得让人心疼。但是他那用好好地生活去消解死亡的气息和顽强的生存意识令人敬佩。福贵式的“活着”并不是苟活,而是在苦难和命运面前从不低头认输的态度,他是在坚强地对抗着命运的不公,忍耐和承受着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和不幸。即使他的命运多么悲惨,人生的道路多么坎坷,他都毅然决然地凭着“活着”的信念走下去,完成了对生命本质最美好的歌颂和诠释。在福贵的内心里始终有这样一个信念支撑着他,即“活着”不易,人只要能好好地活着就好。毕竟福贵在那个年代目睹和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而最终能够存活下去的生命都是顽强的,值得赞颂的。在这里,“活着”不仅对于福贵来说很重要,它也是人类在灾难和命运面前所具有的普遍的生存态度。福贵在苦难中找到了“活着”的最好方式,那就是“忍耐”,在几近绝望的生活中找到了生存的希望。单单看“活着”这个词,从语言层面上说,它仅仅是一种生存状态,其实不然。人类只有“活着”才能进行其他活动,它是人类存在的最基本的权利和要求,它代表了最原始的意义。作者曾对“活着”作过阐释,他认为:“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并不是来源于呼喊,也不是进攻与控诉,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1]
《活着》以一段真实的历史为背景,抒写了平凡人的经历和生活的意义,表达了在绝望中始终存在着希望,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文章通过描述福贵一家的生存状况表现了中国农民普遍而真实的生活状况、顽强的生命意识和人心的善恶冷暖。在我看来,其实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因为活着要承受太多的艰辛和责任,既然自然赋予了你生命,你就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无论有多少磨难,都必须克服,默默地承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福贵拥有那个时代人所缺少的乐观豁达的生存态度,当灾难一次次降临在他身上时,他依然选择坚强地活下去,不曾有过放弃生命的想法。当春生说出自己想要自杀的念头时,福贵坚决地反对,并且说了活着比什么都好。当龙二作为旧式地主被枪决的时候,福贵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庆幸,他庆幸自己当年的地主身份被龙二夺去,不然被枪毙的就是自己。正如福贵所说:“看看身边的人,龙二和春生,他们只是风光了一阵子,到头来连命都丢了。做人还是平常点好,说起来是越活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2]181在故事最前面部分,福贵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可以说是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由此福贵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不论外界多么危险,他始终保持乐观豁达的态度去活着。他之所以在苦难中温情地活着,是因为苦难中有亲情的相伴,前期是亲情的力量支撑着福贵走下去,后期是生命本身的力量牵引着福贵孤独地生活。福贵的要求简单而又朴素,活着就好,“活着”就是人类的理想和最终的目标。在故事的结尾部分最能体现福贵生存的乐观与豁达,当世界上属于他的仅有的亲人都不在了,而他依然能够自娱自乐地和他的老牛生活下去,这无不使人感到敬佩。福贵的“活着”虽然有些悲哀与孤独,但是生命本身是没有错的,当没有必死无疑的威胁侵近你时,你就没有任何理由死去,这体现了生命本身的价值与人性的光辉[3]。虽然死亡让人心生畏惧,但是平凡的福贵却能一次又一次地战胜它,承受生命中应该承担的责任,无怨无悔、从容乐观地活着。他对苦难的忍受能力与对世界乐观的态度令人赞叹不已。作者把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安置在福贵身上,并通过描述福贵对苦难生活的态度,体现出他对生命本身与苦难之间关系的深刻理解。现实中的人总是忙忙碌碌、追名逐利,殊不知,你所追求的一切都不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很多读者在读这部作品时会跟我一样产生这样的疑惑:“亲人一个个永远地离他而去,福贵变得一无所有,可他为什么没有悲痛欲绝,反而能够乐观地活着呢?”我想这个答案是生命本身的力量以及福贵内心坚定的人生信念,这种信念是人与生俱来的生存意识,是一种人文主义精神,它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与信仰,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最基本的前提。
《活着》讲述了一个人一生尝尽挫折的故事。作者开始时将小说的叙述视角设为第三人称,也就是以一个乡间民谣收集者的视角开始叙述小说内容,后又以主人公福贵的角度叙述,更好地体现其真实。在夏天刚刚到来的季节,民谣收集者“我”在河边树荫下休息时,遇到了牵着老牛在田地里干活的老人福贵,老人与老牛的对话引起了我的好奇,故事也就由此开始。接下来,“我”听老人讲述了他自己充满苦难的人生经历。福贵曾经是地主少爷,整天无忧无虑生活,从来不需要考虑吃喝玩乐以外的事,再加上在家中深受母亲的宠溺,以致于少年时期就养成了一些坏习惯,整个人痞里痞气。每天靠嫖赌来打发自认为很无聊的时光,可以看出,这时福贵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后来他娶了一位美丽贤惠的妻子——家珍,这并没有改变他原有的这些恶习,甚至更加过分。他赌博成瘾,败光家业。从赌桌边站起的那一刻起,他终于从“靠赌博光宗耀祖”的美梦中惊醒。这时的地主家已经是一贫如洗,福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后,他的母亲和妻子都很关心他,在得知事实后,她们并没有责怪福贵,反而安慰他。“只要你以后不赌就好了。”就这样很容易得到了两个女主人的宽容,那是因为她们都很爱福贵。但是他的父亲气得一病不起,最后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没办法,只能做最后的教育和交代,最终在举家搬迁时如愿以偿地死在了老屋中。福贵深受打击,从此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福贵在一贫如洗后仍能乐观地生活,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家庭的温暖给了他支撑下去的勇气,是家珍的贤惠和善良感动了他,给了他力量,让他知道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一贫如洗的生活虽然很难过,但是至少一家人都在一起,福贵就觉得生活还有希望。后来,福贵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战场上可谓是经历了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在他内心一直有个“一定要活着回家”的信念支撑着他忍受饥寒交迫,逃离战场,后被解放军俘虏,得以逃离烽烟战场,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家乡,这时家中已物是人非。这些经历向我们展现了福贵的一生,他从衣食无忧的、吃喝嫖赌的地主少爷,沦落到一无所有。福贵承受最大的打击是所有的亲人都永远地离他而去,这使得他变得更加坚强。
在苦根死后,福贵一个人生活,他攒够了钱去买牛,一方面是兑现外孙苦根之前的承诺,另一方面是牛可以与福贵作伴、替福贵干活。最终福贵买了一头常人都不看好的老牛回家,其实只有福贵自己明白生命的意义何在,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福贵买牛的过程更能体现作者的人文主义色彩和悲悯情怀。福贵在去牛市场买牛的半道上看到一只正要被屠杀的老牛,这只老牛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竟然流泪了。“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干脆把它买下来。”[2]181福贵买了这条牛,既兑现了先前跟外孙的约定,又救了老牛一命。这时的福贵在看到老牛如此顽强的生命意志后感同身受。老牛的求生欲望与福贵自身所体现的那种人文主义相契合,引起了福贵的同情之心。当他所处的世界抛弃福贵时,他依然相信并热爱生活,对生活没有不满与抱怨。余华曾经这样评价过福贵:“他是我见到的这个世界上对生命最尊重的一个人,他拥有了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可是他活着。”[4]“活着”是福贵对苦难的极大忍受与对生活的释然态度。余华在《活着》中通过“福贵”式的活着诠释了尊重生命、感悟存在、关爱生命的终极意义,体现了人文主义。
自余华创作风格转型后,余华深切地关注普通人生存中的苦难意识,他发现了平常生活中温馨的充满人性的画面,他更加敬畏生命中的善与真。余华对苦难的深切关注使作品充满了同情与悲悯,进而体现出人文主义色彩。《活着》中有着大量的苦难意识和悲悯情怀,作者让“福贵”面对生与死的选择,以此来阐释人“活着”的本质和意义,福贵在遭受厄运和苦难时,并没有高声呼喊,而是选择用“忍耐”的方式处理苦难,默默地承受一切 。当苦难一次次降临在福贵的生活中,他并没有任何抱怨和控诉,只有无声地忍耐与宽容。最重要的是,福贵这时候并不是自己孤独地承受苦难,他的承受有着亲情的支撑。家珍、凤霞等亲人的身上都有坚强的意志和善良的心灵。这些亲人地不断逝去虽然加剧了福贵的痛苦且对他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但是这些亲情的力量也无形中增强了福贵对苦难的忍受能力。其实福贵并不乐意去受苦,而是为了活着不得不承受一切苦难,正如有句话是这样描述的:“人被迫漂流于无意义的生死之间,没有任何现实力量可以接济人进入纯洁的世界。”[5]受难是人类活着的根本出路和永恒品质。面对现实世界的冷漠与苦难时,作家会怀着深深的悲悯之情去体会现实的冷暖,表现出对世间温情与生存平等的捍卫以及对世俗人文主义的诠释。余华想要传达的人文主义是建立在对精神苦难的深切感受。《活着》中的故事是由已经历经沧桑的老人“福贵”来讲述的,当他回想自己苦难而坎坷的往事时,是那么地平静、安然和真诚。
“世俗人文主义”注重人的价值和世俗世界观,这种观点在文艺复兴时期直接反对的是基督教会和教皇的专制主义、蒙昧主义和禁欲主义。”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的人文主义思潮主要是世俗人文主义,它表现了对苦难中的不幸者的同情以及对人性的赞美。它强调的是人本价值和人自身存在于世界的意义。《活着》中“福贵”式的存在也有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在他的身上体现了作家抒写的人文主义色彩。人无论经历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要继续生存下去,这是作为人类最基本的要求和意义。世俗人文主义跟中国古代的儒家学说有些相似,它强调的是人性与人本身所具有的生存权利,人在面对一切来自自然或者社会的苦难时,具有顽强的生存与反抗意识,始终维护自身的权益。人存在于宇宙大系统中,并不是一味地被动,人类拥有主观能动性,即使没有做出激烈对抗,也在内心拥有倔强。世俗人文主义撇开了宗教的信仰与束缚,探索了人类生命的真正意义。福贵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大环境中坚强地走下去,他内心有一股坚强的存活意志,当在他生活的那个小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生活无趣,依然欢快地唱着信天游,也并没有绝望地放弃生命,而是积极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不再问世事沧桑,只一人悠然自得地和老牛生活。他的内心不是不曾有过悲伤,而是再多的伤悲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地把握自己的生命权利,乐观地活下去,他的这种处世态度令世人敬佩,也值得我们学习。
这篇小说以主人公“福贵”的讲述回忆了自身历经沧桑的一生,他的生命中虽然充满了苦难与坎坷,但是也有温暖与甜蜜。当历经沧桑的老人“福贵”坦然平静地为我们讲述他的故事时,我们会从福贵的身上看到生命的崇高与珍贵,以及他对生命的那种敬畏之情。余华将自己对生活中苦难的感受体现在福贵身上,用“福贵”的形象去诠释生命的伟大与不易。余华作为先锋派作家,他早期的作品充满暴力和血腥,但是随着他创作的转型,带着悲悯之情去创作,他的作品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在《活着》这篇作品中更是表现得深切,为什么当亲人一个个离福贵而去,福贵依然独自洒脱地活在人世间,他并没有选择跟随死亡而去,而是坚强地忍受苦难,毅然地立于那片生养他的土地之上,这就是“福贵”身上体现的人文主义色彩,正如作者所说:“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