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稿碰壁记

2019-12-27 05:59刘川鄂
文学自由谈 2019年4期
关键词:鲁迅文学奖评奖获奖者

□刘川鄂

近两年我曾经为一个老牌的文学刊物主持一个随笔栏目,每期一个文化文学方面的话题,三个人自由谈。每次我都认真地策划,想一堆选题,再找合适的作者组稿——通常是约两个名家带一个90后博士或硕士生,老少搭配,自由交流。约请的作者一般都能按时交稿,有时我也动手修改来稿,对刊物从不拖欠,保质保量,如期交卷。一路下来,顺顺当当,没有任何过节儿。有的稿子也反响甚佳。老实说,两年来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2018年第12期,本是我的收官之作,便想搞一组好文章,来一段漂亮的收梢。想到这届鲁迅文学奖刚刚评完,各地作协正在开庆功会、颁奖会,于是想到了一个自以为很有意义的话题:文学奖与文学史。我的本意是,在鲁迅文学奖的热潮中,探讨一下文学奖的评选与文学史评价之间的关联,打开一下大家的眼界,深化一下对相关问题的认识。

我请了两个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其中一位是“鲁奖”“茅奖”双料评委),和一个在读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来讨论这个问题。他们爽快应允,按时交卷。当下中国文坛奖项众多,也争议不断,这组文章以文学奖与文学史的关系为视角,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看法。

黄批评家别出心裁,统计知网检索结果,说明文学奖影响但不决定文学史评价,只有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真正伟大的优秀作品,才能青史留名。他说,文学奖当然会极大地影响作家作品的文学史评价,已经有一百多位世界各国的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世界文学史不可能只是由这一百多位获奖作家一网打尽。除诺奖获奖作家之外,同样会有一批作家将载入文学史册。余华和林白未获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但他们的创作却得到评论家和文学史家的高度关注。“茅奖”和“鲁奖”这两大中国最具权威影响力的文学奖项,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时效性太强。四年的评选周期实在太短,因而无法充当裁判的角色。

王评论家主要讨论文学奖与文学史秩序的建构问题。他首先指出,在有了文学奖的现代社会里,那些能够获得各种文学奖项的作家作品总是要相对显得优秀一些。衡量评价文学作品优劣与否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要看它是否获得过相应的各种文学奖项。但也必须看到,由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一些文学奖项的评奖结果并不那么尽如人意,也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与不足。文学奖在强有力地以其“刺激性”助推着文学事业良性发展演进的同时,也有着不容忽视的负面效应。不少作家会在文学奖的巨大光环面前,陷入到某种不应有的迷失状态之中,把文学奖干脆就当作文学本身,严重背离了文学本身的精神高尚性。

汪博士从“鲁奖”评奖条例“十年四版”说起,认为“鲁奖”评选条例太笼统、获奖作品太泛滥,会使评奖结果显得混乱。她特别分析了二十年来七届“鲁奖”的文学理论评论奖获奖作品,对其是否能代表这二十年最优秀的文学理论评论和文学史研究水平提出质疑(因为很多文学理论家、文学史家并未申报)。文学基础理论研究和文学史研究属于学术领域,一般都纳入社科奖;鲁迅文学奖旨在奖励创作,只奖与创作紧密相关的、对当下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的评论即可,应该把文学基本理论研究和文学史研究交还给人文社科奖。总之“鲁奖”的文学理论评论奖应该简化为文学评论奖。

我看了来稿,喜不自胜,信心满满,本以为这一组文章会得高分,但是,然而,不过——刊物的负责人无奈地给我打电话说,更高主管不同意,怕更大的主管不高兴,因为本省上一届鲁迅文学奖评审吃了鸭蛋,这一届好不容易有两人获奖,市里省里刚刚开了庆功会、表彰会,怎么可以对评奖本身指手画脚、品头论足?有人认为文学奖也可能有争议,评奖的体制可能也有问题,因此这一组文章怕获奖者看着不高兴,怕管理者看着不高兴。何况,该刊发表的外省作家的作品也史无前例地获了奖,批评评奖机制就有批评刊物的努力与成就之嫌,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以这个理由不敢发稿,让我有些莫名的愤怒,我甚至粗暴地挂断了电话,也可能挂断了我跟这个杂志社几十年的友情。

在我看来,这些理由是非常荒唐的。实际上,本省这次的“鲁奖”获奖者,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曾经策划和主持过他们的作品研讨会,在本地举办关于他们的颁奖会上,我都一直给予他们很高很高的评价。我跟他们都有着很好的私谊。

但是这个文学奖与文学史问题,探讨的是一个世界范围内的文学现象,是一个严肃的学理问题,而不是一个针对具体获奖者的评判问题,何况针对具体获奖者的评判问题也应有研讨的价值啊。我没想到刊物的组织者、管理者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只顾地方利益、地方名誉、地方政绩,而不顾起码的学理。批评的难度还在于,不少地方是把本地作家获奖当作政绩的一部分看待的,你批评某地某个作家,就被潜在地认为有否定其“政绩”的可能。因此本地评论家批评本地作家殊为不易,哪怕你并没有讨论该作家该不该获奖,而只是对奖项名目和评奖机制提出一点改进的意见。

这更使我联想到当下的文学批评生态,唱赞歌者一路绿灯,稍有反思和质疑便处处受限,所以当代文坛上的所谓“唱盛派”大行其道,而“唱衰派”凤毛麟角处境维艰。比如明明有的评论家举出实例证明《山本》是一本平庸之作、糟糕之作,可是这样的声音跟那些唱赞歌的声音比起来,仍然音量偏小。对莫言、刘慈欣、严歌苓等屡获国内外大奖、风头正劲的作家,批评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很难在名刊大刊发表,很难在官方半官方研讨会上发声。名家名作的研讨会,基本没有他们出席的资格。

我的这次发稿碰壁经历,已逾几月,但仍如刺在喉如芒在背。一个容不下起码批评的文坛,能够诞生真正伟大的作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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