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阿拉伯人问题探析

2019-12-26 10:29陈利宽
外国问题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阿拉伯人伊朗政府阿拉伯

陈利宽

(延安大学 历史系,陕西 延安 716000)

2018年9月22日上午,伊朗政府在西南部胡齐斯坦省首府阿瓦士举行纪念两伊战争爆发38周年阅兵仪式。阅兵期间遭遇武装袭击,共造成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27人丧生、70人受伤。活跃在胡齐斯坦省的阿拉伯民族分离主义武装阿瓦士民族抵抗运动(Ahvaz National Resistance)已宣称对袭击事件负责。伊朗政府怀疑是海湾地区国家、美国和以色列暗中策划和支持了此次恐怖袭击,还谴责英国、荷兰和丹麦三国窝藏恐怖分子。此次袭击事件是以美国为首的反伊联盟遏制和打击伊朗的举措,但也使长期脱离人们视线的伊朗阿拉伯人问题再次凸显。

伊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阿拉伯人是伊朗的少数民族,主要居住在伊朗西南部的胡齐斯坦省。大部分伊朗阿拉伯人属于什叶派,少数阿拉伯人属于逊尼派,也有个别是基督徒。(1)Nikki R. Keddie, Iran and the Muslim World: Resistance and Revolution,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5, pp.12-13.阿拉伯人占全国人口的3%,约为200万人。(2)A.William Samii, “The Nation and Its Minorities: Ethnicity, Unity and State Policy in Iran,” Comparative Studies of South Asia, Africa and the Middle East, Vol.20, No.1&2, 2000, p.128.阿拉伯人是伊朗的第四大民族,仅次于波斯人、阿塞拜疆人和库尔德人,属于跨界民族。阿拉伯人问题是伊朗的三大民族问题之一。(3)伊朗的三大民族问题为库尔德人问题、俾路支人问题和阿拉伯人问题。伊朗阿拉伯人问题表现为胡齐斯坦省阿拉伯人的反政府起义,阿拉伯人追求政治经济和文化权力的斗争和进行以独立建国为目标的暴力活动。胡齐斯坦省面积63213平方公里,省会是阿瓦士市,位于伊朗西南边境,和伊拉克相邻。这里生活着阿拉伯人、波斯人、巴赫蒂亚里人、卡什加人和亚美尼亚人等民族。该省是伊朗最重要的油气和粮食产区,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也是伊朗出入波斯湾的大门,经济和战略地位重要。本文将探讨伊朗阿拉伯人问题的历史嬗变过程,分析影响伊朗阿拉伯人问题的因素,并就伊朗民族问题及其对策进行思考。

一、伊朗阿拉伯人的历史

阿拉伯人在伊朗的出现可以追溯到7世纪阿拉伯人对萨珊波斯的征服。随着阿拉伯人对波斯各地的征服,阿拉伯人部落开始在伊朗各地居住。胡齐斯坦是阿拉伯人较早居住的地方,在这里他们一直保持着原有的语言和文化身份。阿拉伯部落的移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直到19世纪仍然有很多阿拉伯部落进入这一地区。伊朗阿拉伯人的主要部落有卡布、贝尼利扬、贝尼塔尼姆和巴维部落。(4)Javad Karandish, State and Tribes in Persia 1919—1925, A Case Study on Political Role of the Great Tribes in Southern Persia, Dissertation, Berlin, January 2003, published in 2011, p.58, www.diss.fuberlin.de/diss/servlets/MCRFileNodeServlet/FUDISS_derivate_000000010151/Dr.Arbeit_Javad_Karandish.pdf; jsessionid=5F8D36674

1897年,卡扎尔谢赫成为卡布部落的首领。英国出于自身利益和卡扎尔结成利益联盟,卡扎尔保护英国在该地区的贸易、安全和投资,英国则保护卡扎尔的部落在伊朗境内获得半独立地位。在英国支持下,卡布部落成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胡齐斯坦省最具影响力的部落之一,它控制着胡齐斯坦南部的大部分地区。(5)Javad Karandish, State and Tribes in Persia 1919—1925, p.54.当时阿拉伯部落居住在胡齐斯坦的中部、西部和南部。他们的居住区与奥斯曼帝国巴士拉省交界,经常可跨界活动,与巴士拉省的阿拉伯部落存在着民族和宗教文化的天然联系。

胡齐斯坦英文名为Khuzestan,(6)在国内有学者将胡齐斯坦译作“胡泽斯坦”。意为胡齐人(古代伊朗的原住民)的土地。在历史上先后被埃兰、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塞琉古帝国、安息、萨珊波斯、阿拉伯帝国和突厥人王国统治。该地战略地位重要,亚历山大和阿拉伯人对波斯的征服也是首先以该地为突破口。(7)Mehrdad Afshoun, Hossein Moftakhari, Parviz Perez Talebzadeh, “The reasons for the fall of the Khuzestan Province,” Procedia-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 Vol.46, 2012, p.108.从16世纪起,奥斯曼帝国和波斯萨法维王朝为争夺两河流域多次开战。1639年,奥斯曼帝国和萨法维王朝签订《祖哈布条约》,其中规定胡齐斯坦地区归波斯。(8)Burcu Kurt, “Consesting Foreign Policy: Disagreement between the Ottoman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and Ministry of War on the Shatt al-Arab Dispute with Iran, 1912—1913,” Iranian Studies, Vol.47, No.6, 2014, p.969.后来双方多次争夺该地,该地始终处于萨法维王朝的脆弱控制之下。萨法维王朝衰亡之后,后来伊朗各王朝仍然保持了对该地的控制。恺加王朝时期,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下,中央政府实力弱小,对于边疆地区的控制力下降。该地处于巴赫蒂亚里人部落和阿拉伯部落的控制之下,阿拉伯部落主要控制南部,称该地为“阿拉伯斯坦”。在1925年礼萨汗平定卡扎尔谢的叛乱后,南部“阿拉伯斯坦”的称呼被取消,该地和北部被伊朗政府合并成立胡齐斯坦省。

二、伊朗阿拉伯人问题的历史演变

巴列维王朝以前,伊朗阿拉伯人长期处于部落社会,阿拉伯部落与中央政府之间的互动随着双方力量的消长不断发生变化。当中央政府处于强势地位时,阿拉伯部落要臣服于中央,向中央政府纳税、提供军队和守卫边境;当中央政府权力弱化时,部落就转变为分裂和割据状态。在伊朗由恺加王朝时期的传统封建王国向巴列维王朝时期的现代民族国家转变的进程中,伊朗阿拉伯人与中央政府的斗争完成了由部落和中央权力的争夺到阿拉伯人民族利益和伊朗国家利益斗争的转变。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时期,伊朗阿拉伯人问题的发展进入了新阶段。

(一)恺加王朝晚期

恺加王朝时期,伊朗逐渐沦为半殖民半封建社会。这一时期,中央政府软弱,对边疆地区的部落的管辖能力下降,很多部落首领开始在地方形成割据。伊朗在对外战争中被英俄击败,两国都对伊朗进行经济政治渗透,它们还利用部落势力牵制伊朗政府。英国将阿拉伯部落视为实现其利益的有效工具,阿拉伯部落也利用英国的支持与中央分庭抗争。英国与阿拉伯人首领保持友好的关系,为其提供武器装备。(9)Javad Karandish, State and Tribes in Persia 1919—1925, p.53从穆扎发阿丁沙国王(Mozafar al-Din Shah)(1896—1907)上台直到礼萨汗加冕之前,伊朗中央政府在胡齐斯坦省除了占有迪兹富尔等少数城镇外,对阿拉伯等部落没有实际的管辖权。(10)Javad Karandish, State and Tribes in Persia 1919—1925, p.278.1907年8月,英俄两国在圣彼得堡签订了瓜分伊朗的《英俄协约》,规定伊朗南部是英国的势力范围。英国为了自身的利益,继续支持阿拉伯部落对抗伊朗政府,这就加剧阿拉伯部落对中央政府的背离和独立倾向。伊朗南部石油资源的发现使英国更加重视胡齐斯坦的地位。1910年,英国为了取得该地石油的开采权,与当地的卡布部落首领卡扎尔谢赫签订协议,协议保证阿拉伯斯坦的自治权。一战期间,卡扎尔的军队加入英军作战。英军占领伊朗南部使卡扎尔在该地的地位更加巩固。一战后,卡扎尔企图加入新成立的伊拉克国,还想建立“独立的阿拉伯国家”,但没有得到英国的支持。

礼萨汗在1921年通过政变上台,开始加强削除各地的部落割据势力以加强中央集权。1922年,他先后恢复了对很多省份和边远地区的统治,卡扎尔与礼萨汗冲突不断,礼萨汗要增加税收并结束卡扎尔的自治地位,这使双方的矛盾达到顶点。1924年秋,卡扎尔公开宣布反对礼萨汗,英国怕支持卡扎尔会将礼萨汗推入苏联的怀抱,于是选择抛弃了卡扎尔。礼萨汗在英国的默许下,以很小的伤亡代价出兵占领了这一地区,并对这一地区实行军事管理。

(二)巴列维王朝时期

礼萨汗在伊朗的掌权使阿拉伯人丧失了在恺加王朝晚期获得了自治地位。而他采取的民族同化政策引发阿拉伯人的不满。阿拉伯人发动多次起义反抗伊朗政府,寻求独立和自治。

礼萨汗登基后,在胡齐斯坦省推行波斯化的民族政策,没收阿拉伯人的土地,禁止使用阿拉伯语,引发了阿拉伯人的不满。他们在1928年和1940年发动过几次起义,但是都没有成功。1941年礼萨汗被英国和苏联赶下台,阿拉伯人在1943年和1945年又发动起义,都被伊朗政府血腥镇压。1946年,艾尔萨达党(Al Sasda Party)在穆哈迈尔成立,要求胡齐斯坦独立。之后当地相继出现寻求独立或者自治的政党组织,如在1956年成立的阿拉伯斯坦解放阵线(该组织在1967年更名为阿瓦士解放阵线)、1960年成立的解放阿拉伯斯坦和阿拉伯湾国民阵线和1968年解放阿拉伯革命行动。这一时期,少数阿拉伯人开始寻求周边的阿拉伯国家的支持反抗巴列维政府。50年代,阿拉伯人先后发动过几次叛乱,但在巴列维国王的高压政策下都没有取得成功。

(三)伊斯兰共和国时期

伊斯兰革命期间,阿拉伯人曾参加霍梅尼领导的反抗巴列维国王的斗争,霍梅尼允诺在伊斯兰革命后给予他们自治权。但在革命后霍梅尼并没有兑现其诺言,他极力否认在伊斯兰共同体内少数民族以及穆斯林宗教少数派的存在,拒绝给予他们特殊的权利。在他看来,伊朗境内的少数民族不应该被称为少数民族,因为在穆斯林兄弟中没有差别,说阿拉伯语的穆斯林和说波斯语的穆斯林之间没有差别。所谓的民族问题只是那些不希望伊斯兰国家团结的人创造的。在伊朗教法学家沙利亚特马达里看来,尽管所有的伊朗人有自治的权利,但是在国家完全稳定以前,必须推迟这一要求,因为伊朗的领土完整更重要。(11)David Menashri, “Iran’s Revolutionary Politics, Nationalism and Islamic Identity,” in Ethnic Conflict and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 the Middle East, ed. by Leonard Binder, Gainesville: University Press of Florida, 1999, p.135.伊斯兰共和国时期,阿拉伯人的自治要求没有得到政府的满足,少数阿拉伯人寻求外部力量支持其独立建国,但大多数人寻求以和平方式争取民族权益。

1979年4月,胡齐斯坦省霍拉姆沙赫尔市的阿拉伯人为争取平等和自治权发动起义,遭到伊斯兰革命卫队的残酷镇压。部分阿拉伯人转而向伊拉克寻求支持,伊拉克煽动阿拉伯人向伊朗政府要求更多的自治权。同年6月,阿拉伯人对该地的油气设施进行破坏,此举引发革命卫队对阿拉伯人的大规模逮捕。1980年4月30日,为使伊朗政府释放被关押的91名阿拉伯人和要求自治,阿拉伯分离主义组织阿瓦士解放阵线绑架了伊朗驻英国伦敦大使馆的26名工作人员,该事件在国际社会引起轰动。

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军队攻入胡齐斯坦省,当地的阿拉伯人选择站在伊朗这边反抗伊拉克军队的入侵。但战后,伊朗政府仍然把国内的阿拉伯人视为潜在的威胁。(12)于福坚:《伊朗民族问题透视:是诸神的争吵还是利益的纷争》,《中国民族报》2010年8月20日,第8版。两伊战争后,阿拉伯人和伊朗政府之间还发生了零星的暴力冲突。

哈塔米政府上台以后,伊朗政治和社会氛围变得宽松,他强调公民社会和人民(包括少数民族)的权利。他说,伟大的伊朗民族拥有伟大的伊斯兰和民族遗产,尽管存在民族、宗教和语言的多样性,认可这些多样性和不同对于社会团结和凝聚是有益的。在总统选举中,少数民族普遍给哈塔米投票。(13)David Menashri, “Iran’s Revolutionary Politics, Nationalism and Islamic Identity,” p.147.一些伊朗民族组织开始推动在少数民族地区学习和使用少数民族语言。2001年5月,伊朗的作家、知识分子和议员给哈塔米写信,他们批评伊朗政府对于文化活动资助不够和不关注少数民族的权益。在信中他呼吁保护少数民族的语言和结束歧视。(14)A.William Samii, “The Nation and Its Minorities: Ethnicity, Unity, and State Policy in Iran,” p.128.在哈塔米的鼓励下,Al-Hiwar(阿拉伯语“对话”之意)组织成立,旨在通过举办阿拉伯语会议、诗歌朗诵会和教育艺术课程等方式进行文明对话。阿拉伯人政党伊斯兰和解党在阿瓦士地方议会选举中获取一定的席位,并在伊朗议会获得了席位。

2005年4月15日,一封关于哈塔米的顾问计划对胡齐斯坦省阿拉伯人进行迁移的信件被公开,大批阿拉伯人在阿瓦士市进行和平抗议。伊朗安全部队进行镇压后,和平抗议变成了暴力行动,造成3人死亡,至少8人受伤和200多名示威者被捕。6月12日,胡齐斯坦省政府办公场所发生炸弹袭击,共造成10人死亡和100人受伤。同年10月,伊朗政府宣称粉碎一起对油气管道的炸弹袭击企图。2006年,阿瓦士阿拉伯人民民主阵线在胡齐斯坦煽动骚乱,造成3人死亡250人被捕。胡齐斯坦省的炼油厂和输油管道多次成为阿拉伯人的攻击对象。阿拉伯人针对输油管道的炸弹袭击造成了很严重的破坏,阿巴丹炼油厂的炼油能力占伊朗的30%,阿瓦士输油管道十分重要,这些的袭击给伊朗的石油输出和燃料供应带来严重的影响。(15)John R. Bradley, “Iran’s Ethnic Tinderbox,”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Vol.30, No.1, 2010, p.185.2009年伊朗总统大选和2010年阿拉伯之春期间,阿拉伯人再次发起争取民族权利的远动,但是都遭到政府的镇压,死伤多人。2011年,阿拉伯人开展纪念2005年事件6周年的活动,再次引发了骚乱,政府对阿拉伯人进行了逮捕,并打死打伤多人。

当前,伊朗国内主要的反政府组织有阿瓦士阿拉伯解放党、阿瓦士阿拉伯人民民主阵线、阿瓦士民主团结党、阿瓦士解放组织和解放阿瓦士阿拉伯战斗组织等。他们把胡齐斯坦省叫作阿拉伯斯坦,认为在历史上阿拉伯人主导这一领地并在不同时期享有自治和有限的独立。他们都主张通过暴力实现胡齐斯坦的独立。由于他们力量分散、军事能力弱小,在政府的严厉打击下,并没有取得多少成功。但胡齐斯坦省的阿拉伯人对政府歧视政策的长期不满使该地区出现暴力活动的风险增多。伊朗官方智库伊斯兰议会研究中心在2005年的报告中分析认为,如果政府不更好地对待国内少数民族的诉求,特别是少数民族中年轻人的失业问题的话,将会有发生更多骚乱的风险。报告还指出边境地区少数民族的贫困状况可能被外部力量所利用,阿拉伯人等少数民族生活在伊朗的边境地区,而伊朗的邻国在过去和伊朗敌对,而且现在驻扎有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军队。(16)John R. Bradley, “Iran’s Ethnic Tinderbox,” p.182.

三、影响伊朗阿拉伯人问题的因素

伊朗阿拉伯人问题的产生和发展受伊朗政府的民族文化政策、经济发展政策和外部势力的干预三方面因素的影响。

(一)伊朗政府的民族文化政策

巴列维王朝时期,礼萨汗仿照凯末尔改革,试图建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现代国家。礼萨汗对少数民族推行波斯化政策,在全国推广波斯语教学,否认少数民族的存在,严厉打击民族分裂行动。所有的少数民族和部落人民被取消公民权利,在少数民族地区学校,政府禁止使用少数民族语言进行教学。他强调伊朗民族主义,认为民族和文化的多元性是对国家的一种威胁,强迫少数民族融入伊朗社会的主流。礼萨汗将阿拉伯人居住的阿拉伯斯坦改名为胡齐斯坦,严格管制和镇压有分裂国家倾向的阿拉伯人等少数民族,向该地大规模移民,禁止使用阿拉伯语,还不让阿拉伯人在政府中担任高级职务。

伊斯兰共和国建立之初,政府对阿拉伯人的政策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在宪法和法律层面,政府保护少数民族的权益。宪法对于少数民族的民族权利和语言权利有专门的规定。宪法第19条规定:“伊朗各民族和部落都享有平等权利,肤色、种族和语言等等不能成为享有特权的原因。”伊朗宪法第15条规定:“伊朗人民通用国语是波斯语,正式文件、书信和学校教材应用波斯文书写,但各个组织的报刊和宣传品以及各地学校的文学课程在使用波斯语的同时,也可以使用地方语言和民族语言。”宪法第16条规定:“由于古兰经和其他伊斯兰的经学著作是用阿拉伯文书写的,而且波斯文学已经完全与之混合起来,所有学校从小学之后至中学毕业都应讲授上述语言。”(17)杨逢春:《世界著名法典选编·宪法卷》,北京: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1997年,第274页。伊朗政府允许在大众传媒中使用少数民族语言,也允许在学校教育中教授少数民族语言,但是这些必须与波斯语学习同时进行。阿拉伯语得到了政策制定者的特别注意,被作为一门主要的外语来学习和宣传,其主要目的是获得宗教支持以及维护伊朗的传统文化。教授阿拉伯语的目标是为了更好地帮助学生学习和理解伊斯兰教义和学习用正确的阿拉伯语朗读《古兰经》。阿拉伯语在伊朗宗教教育中的地位得到提升。教育体系里,学童在小学(1—5年级;6—11岁)就读完毕进入中学(6—12年级;11—17岁)后,阿拉伯语文的课程是必修的。在大学教育中,阿拉伯语文的课程是选修的。

但具体到实践层面,伊朗仍然实行同化和歧视少数民族的政策。伊朗要用一个共同的民族身份去团结全国人民,因此限制民族多元化,认为民族多元化会降低国家的团结,在阿拉伯人问题上这一点表现的更加明显。(18)Michael Slackman, “At Home, Tehran Deals with a Restive Arab Minority,” New York Times, Sept. 22, 2006.政府规定包括在小学、民族居住区学校在内的所有学校一律采用波斯语教学。(19)付国凤:《现代伊朗语言政策的形成及其根源》,硕士学位论文,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3年,第24页。.阿拉伯人抱怨,“波斯语是他们村庄学校唯一的教学语言,虽然所有的学生都是阿拉伯人,而且省内禁止发行阿拉伯语的报纸。我们遭受着比波斯人更高的失业率和贫困状况,”“政府说我们是叛国者,我们是伊朗人,是政府背信弃义,因为他们拒绝给我们平等的权利。”联合国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委员会的一份报告显示,伊朗少数民族在公共场所的文化实践、地区政治经济事务管理中受到严重的歧视,被禁止说阿拉伯语。(20)A.William Samii, “The Nation and Its Minorities: Ethnicity, Unity, and State Policy in Iran,” p.135.

(二)伊朗政府的经济发展政策

伊朗的经济发展战略长期向中心地区倾斜,而忽略边疆地区的发展。边疆地区分布着众多的少数民族,而阿拉伯人是最被边缘化的群体。(21)Issa Ebrahimzadeh, Ahmad Sahraei, “An Analysis on Religious-Ethnic Geopolitics, Security and Development in Border Towns. Case Study: Sistan and Baluchestan,” Romanian Review of Regional Studies, Vol.VIII, No.2, 2012, p.31.胡齐斯坦是伊朗石油、天然气和水资源最丰富的省份,在伊朗的国民经济发展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却是伊朗发展最差的省份之一。两伊战争期间该地遭受战乱的破坏,经过战后经济重建后,该省的经济得到恢复。但当地的阿拉伯人并没有从经济发展中获益。阿拉伯人对于伊朗政府的政策表现出强烈的不满。(22)印权斌:《胡齐斯坦:“政治的哥”与卡伦河岸的两对情侣》,《世界知识》2003年第9期。阿拉伯人抱怨政府拿钱去支持黎巴嫩的重建而不关注本地的民生。(23)Michael Slackman, “At Home, Tehran Deals with a Restive Arab Minority,” New York Times, Sept.22, 2006.

联合国的居住环境特别调查员克萨里(Miloon Kothari)于2005年7月前往胡齐斯坦省调查,表示共有25万名阿拉伯人被排除在工业计划之外,从亚兹德省迁入的居民受到较好的待遇。阿拉伯人失业率远远高于伊朗国家平均水平,住房、医疗和教育条件差,当地遭受巨大的污染。(24)Chris Zambelis, “The Struggle for Arabistan: Tensions and Militancy in Iran’s Khuzestan Province,” Terrorism Monitor, Vol.12, 2014, p.62005年引发胡齐斯坦省骚乱的事件的真实性未知,但骚乱的爆发说明了该地区阿拉伯人对于伊朗政府政策的长期积怨。骚乱发生后不久,阿瓦士在伊朗议会的代表、伊斯兰和解党领袖贾西姆·塔米米(Jasem Al-Tamimi)在给哈塔米的信件中谈到,该地有1.5万阿拉伯人因为土地被征收而移居到马什哈德,大量的两伊战争的伊朗难民仍然生活在别的地方无法返回家园;在伊朗政府征收当地阿拉伯人土地发展工程项目时,阿拉伯人只收到少量的补偿。(25)“The hidden side of Iran, Discrimin against ethnic and religious minorities,” Fidh-Lddhi, p.14.https://www.fidh.org/IMG/pdf/IrandiscrimLDDHI545a.pdf.胡齐斯坦的伊朗油气工业发达,但是阿拉伯人在油气行业的就业比较困难,油气产业高层领导大部分由波斯人担任。

(三)外部势力的干预

伊拉克是推动伊朗阿拉伯人问题发展的重要外部力量。阿拉伯民族主义对二战后的伊拉克政府影响很大。阿拉伯民族主义者主张在民族的旗帜下实现所有阿拉伯人的统一,不仅统一现有的阿拉伯各国,而且要解放他们认为应该属于阿拉伯人的领土,包括伊朗的胡齐斯坦省。(26)范鸿达:《伊朗伊拉克关系研究(1979—1991)》,《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伊拉克与伊朗历史上长期存在领土争端,1961年4月,伊拉克政府对伊朗的“阿拉伯斯坦”(胡齐斯坦省)提出主权要求,并于1961年通过决议,把“波斯湾”改为“阿拉伯湾”。(27)黄民兴:《中东国家通史·伊拉克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40页。1968年复兴党政变上台后,在地区外交上表现出泛阿拉伯主义倾向,支持伊朗胡齐斯坦省的分离主义组织解放阿拉伯斯坦人民阵线,使两伊关系进一步恶化。1969年,伊拉克重提阿拉伯斯坦争端,声称阿拉伯斯坦是伊拉克领土,该地是在外国委任统治时期并入伊朗的。(28)杨灏城、朱克柔主编:《民族冲突与宗教争端——当代中东热点问题的历史探索》,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39—140页。1975年,伊拉克被迫与伊朗达成阿尔及尔协议,规定双方依据1913—1914年的君士坦丁堡议定书划定两国边界,伊拉克宣布放弃对有大批阿拉伯居民的胡齐斯坦省和海湾北端诸岛的领土要求。(29)黄民兴:《中东国家通史·伊拉克卷》,第303—304页。伊拉克政府在伊斯兰革命前后都指责伊朗政府歧视伊朗的阿拉伯人。1980年在两伊战争爆发前,伊拉克在向联合国提交的一份备忘录提出与伊朗关系正常化的基础的四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伊朗给阿拉伯斯坦(胡齐斯坦)阿拉伯人以地方自治权。(30)杨灏城、朱克柔主编:《民族冲突与宗教争端——当代中东热点问题的历史探索》,第155页。

海湾战争后,伊拉克的国力被严重削弱,无力支持伊朗境内的阿拉伯人反政府组织。敌视伊朗的西方国家成为阿拉伯人反政府组织的主要支持者。

2006年初,包括伊朗阿拉伯人在内的伊朗少数民族反政府组织在美国华盛顿进行聚会,此次会议汇聚了伊朗库尔德人、俾路支人的代表,目的是建立反德黑兰政权的统一战线。(31)John R. Bradley, “Iran’s Ethnic Tinderbox,” p.181.伯纳德·刘易斯认为,外国政府正在实施一个试图使胡齐斯坦从伊朗分出去的胡齐斯坦阿拉伯计划(Arabs of Khuzestan project)计划,类似的计划还有俾路支计划、库尔德计划等。最终目标是使伊朗沿着地区、族群和语言边界碎片化和巴尔干化。(32)Robert Dreyfuss, Thierry LeMarc, Hostage to Khomeini, New York: New Benjamin Franklin House, 1980, p.157.按照美国前中央情报局指挥官詹姆士·伍尔西(James Woolsey)的观点,“华盛顿也应该关注伊朗的地理和种族分歧——例如,占据大部分伊朗石油份额的伊朗南部胡齐斯坦地区的难以控制的阿拉伯人”。(33)David Eshel, “Ethnic Opposition on the rise in Iran,” Defense Update: Defense Innovation Review, Mar.7, 2007, http://defense-update.com/20070307_ethnic-opposition-iran.html.伊朗政府指责胡齐斯坦发生的暴力事件与来自伊拉克的伊朗民族分裂流亡分子有关,强烈反对加拿大、英国和美国允许伊朗的阿拉伯反政府人士在其境内自由活动。目前,全球范围内至少有60个反政府团体的阿语无线电台和卫星电视向胡齐斯坦省发送节目。该省副省长穆赫辛表示,这些团体通过造谣煽动恐怖活动和激化当地局势,西方政府为什么在他们宣布反恐的时候支持这些团体的活动。所有的海外的阿拉伯人反政府组织基本上都宣称对胡齐斯坦发生的骚乱负责。(34)John R. Bradley, “Iran’s Ethnic Tinderbox,” p.185.美国政府也高度关注伊朗国内的族际政治,长期考察族际政治对伊朗政权长期稳定性的影响。五角大楼关心族群政治是否会引起像伊拉克式的和苏联解体式的分裂。流亡美国的伊朗阿拉伯人阿米尔·塔赫里,长期充当布什总统的顾问,他认为“煽动(伊朗)民族和教派的不满会以类似南斯拉夫分裂式的场景那样,加速这个伊斯兰共和国的灭亡”。(35)John R. Bradley, “Iran’s Ethnic Tinderbox,” p.188.

四、问题与对策

在恺加王朝时期的传统社会,阿拉伯部落并没有明显的民族意识,其与中央政府的关系是中央与地方的权力分配问题,中央权力的弱化使得在中央与部落之间的互动中部落占优势。伴随着伊朗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转变、伊朗现代化的开展以及阿拉伯部落民族意识的觉醒,伊朗阿拉伯人开始了追求自身民族权利的斗争。礼萨汗在建构民族国家的进程中,排斥少数民族的权利,打造单一的波斯民族认同,造成了阿拉伯民族与伊朗中央政府的对抗。伊斯兰共和国建立后,继续压制阿拉伯人的权益,在现代化进程中忽视阿拉伯人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权利,使阿拉伯人对伊朗政府充满不满,开始诉诸和平和暴力方式追求自身的权利。外部势力借助伊朗阿拉伯人问题干涉伊朗政治,给阿拉伯民族分裂势力提供了外部推力,使得阿拉伯人问题复杂化和国际化,考虑胡齐斯坦省在伊朗政治和经济上的重要性,这些无疑给伊朗的现代化进程和国家问题带来挑战。

阿拉伯人生活在伊朗的边境地带,跨界民族对于国家的稳定来说是一个挑战。只有采取有效措施,解决好跨界民族问题才能给国家的稳定和现代化创造良好的条件。当前,只有少数的伊朗阿拉伯人是分裂主义者,大多数伊朗阿拉伯人主张在宪法框架下寻求他们的权利,维护伊朗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伊朗政府应该充分坚持依法治国,尊重阿拉伯人少数民族的权利,使阿拉伯人充分享受伊朗现代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成果,这样才能保证地区稳定和边境安全,减少外部势力借助阿拉伯人问题干预伊朗内政的可能性。在中东和非洲国家,都广泛存在着边境少数民族问题。对于这些国家来说,都面临着如何正确应对边疆少数民族问题的迫切任务。这些国家要采取正确和合理的少数民族政策,使这些民族在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充分分享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方面的权益,增强他们对国家的认同感,同时坚决打击外部势力对国内民族问题的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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