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旋律

2019-12-24 09:02韩秀
书屋 2019年12期
关键词:乔治玻璃

韩秀

一场秋雨,满地霜叶,叶片完美,由金黄而绛红,层次分明,于是草坪与人行道都被绘上了新的图画,图画生动,自树梢到空中再旋转至地面,由动而静,别有一番韵致。此地的秋毫无感伤意味,反而华丽、生机勃勃。

我们都喜欢北维州亚历山大老城,老城沿河而建,许多的老建筑在岁月的淘洗中平静地焕发出年轻的风采。水雷厂艺术中心就是这么一个永远吸引人的地方。这里,从1918年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真的是一个制造水雷外壳的工厂,两个顺墙架设在地板上的水雷静静地卧在一楼大堂里,告诉着我们曾经有过的进攻与防守、远程射击与近身搏斗,于是,我们看到水面上升腾起的浊浪、倾倒的舰只以及在短时间里将水染红的画面。现在,这里却是祥和的,浅绿色的水雷混迹于各式各样的现代艺术作品当中,孩子们有时候会不明就里地轻拍这庞然大物,或者想象着可以坐在上面,将它当作一条圆滚滚的长凳。

这里,自1974年起成为艺术家的一方乐土。在2007年深秋,这里有着八十二间工作室、六家艺廊、一家艺术学校和一间博物馆,容纳着一百六十二位艺术家。乔治·丘吉尔的工作室在三楼,窗外就是波多马克河的河景,他在这里已经二十七年了。他的工作室没有烟熏火燎的高温,他不负责吹制玻璃,他负责镶嵌。换句话说,他使用成品玻璃制作美丽的彩窗、灯具。他的客户多半是教堂,也有些是前来游览的民众,看到他悬挂于大窗上的成品,惊喜地奔过来说道:“我也想要这么一扇窗户!”或者说:“我不想要太多的红色或者蓝色,可不可以是橙色的?橙色、白色、咖啡色和黑色?”可以,都可以,一切都可以商量﹕色彩、图案设计、形状、尺寸与大小。二十七年之间,他出售了无数美丽的窗户,从设计、采买材料、镶嵌制作、将成品装入各种不同材质的框架、直止安装到建筑物上,全部的作业,都是他亲手完成。最美妙的当然是设计与镶嵌的过程。乔治非常陶醉。

这一年,乔治已经八十六岁,二十七年前他从外交官的职位上退休,离开了美国国务院,兴趣广泛的他决心开始另外一个专业。他曾经学习专业写作、学习绘画,最后还是选择了玻璃工艺。想来,年轻的时候久居地中海沿岸国家,游荡在玻璃之乡的美好经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将近耳顺之年,他去做了一位学徒,跟着比他年轻许多的师傅学习玻璃镶嵌艺术。这种学徒生涯是非常古老而传统的做法,乔治乐在其中,他不但学到了真本事,而且继承了师傅在水雷厂艺术中心的工作室。“我的这位前任不但是优秀的艺术家,而且他完全依靠这项技艺维持生活,那是很不容易的。”乔治心平气和地说:“我的情形不同,我是对玻璃兴趣浓厚,不要靠它来养家糊口,没有精神上和经济上的负担,心情比较轻松,可以选择自己特别有兴趣的项目去做。而且,可以自行创造,不必完全拘泥于客户的需求。”对于将来,他也有想法,“我现在还好,但是,总会有做不动了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希望把这个工作室再交还给我的前任,让他在这里实现他的梦想。因为,今天,较之二十七年以前,玻璃镶嵌艺术比较有市场,制作方面也更上轨道了”。制作方面的所谓上轨道,与许多的玻璃材料的配套供应有关。比方说著名的Ed Hoys International公司提供的就不只是玻璃工艺所需要的各种工具,他们还提供各种形状、厚度、色泽的玻璃,有了这些玻璃,艺术家能够创作的范围几乎就完全没有了限制。

眼下,乔治正在创作的一面彩窗有着柔和的乳黄色背景,凸显于上的是美丽杏花的花影。草图之上,乔治先用薄薄的塑料片剪出花瓣灵动的图形,然后切割玻璃公司提供的彩色玻璃,这些玻璃非常特别,它们完全按照乔治的要求制作,乳白色里面有些淡绿、鹅黄、绛紫、冰蓝,玻璃整片凹凸不平,赋予切割出来的花瓣以立体感。用铜片包住边缘、用铅条镶嵌而成的花朵似乎在枝干上迎风起舞。乔治正在把舞动中的柔美景致凝结到质感完全不同的玻璃世界里。窗外,秋风正裹着红叶旋舞,瞬间,会产生秋与春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正融合在一个画面里的相当真切的感觉,那感觉非常华丽。

“总会有那样的时候吧?”

“什么样的时候?”

“无论您怎样切割,玻璃还是不能完全符合您的设计?”

“噢,我明白了,你要知道的是我对玻璃的再造工程。”

乔治微笑,领我们看一个长方形、银灰色的Kiln,这是一个窑吗?看起来像微波炉。“讲老实话,这是非常‘古老的设备,只能‘烘而已。”他拿出一个一寸见方的模子,“是用石膏粉调水捏合而成的。”中间凹下去的部分是一个美丽的蚬壳。乔治把一片小小的咖啡色玻璃放在模子上。“华氏一千四百度,一个半小时之后,玻璃就会软化‘掉进模子。拿出Kiln之后再等整整一夜,玻璃冷却了,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蚬壳。完美,但是费时,是一种相当落后的工艺。”乔治微笑道。

“不想改进吗?”“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乔治非常喜欢这种缓慢的等待过程,他利用那等待的时间做别的事情。咖啡色的玻璃变成美丽的蚬壳之后,登上彩窗之时,在阳光的透视下就好像刚刚来自海滩的砂砾的色泽,鲜活无比。“这是我自己心爱的作品,不计时间不计成本,慢慢地去完成它,要的只是最为理想的结局。”他抬眼看着另外一面窗的窗台上置放着的那些圣像,手绘玻璃,完全不考虑市场,“它们像朋友一样和我在一起,在这件工作室里创造有市场的美好,比方说杏花;或者没有市场考虑的美好,比方这些晶莹的蚬壳。”乔治微笑着,意味深长。

“怎样宣传自己的作品?比方说网页之类的?”“噢,我需要网页吗?”乔治露出孩子般调皮的神情,“人们看到了这些美丽的成品与半成品,就心痒难熬地下订单了啊。重要的只是,怎样将人们的梦想变成已然悬挂于墙的彩窗,在我还身强力壮的时候。”

美国东北部的早春天气相当地湿润,最早绽放的花朵是番红花,然后是菟葵与黄水仙,接下来是千娇百媚的茶花,牡丹花苞还小,起码还得等个十几天。放眼望出去,菟葵尤其鲜艳,由白到红到紫,层层叠叠,在寒风里完全不见瑟缩,反而舞得婀娜多姿。這几种花都不是鹿们所喜欢的,所以在早春时节,能够自在如此。而菟葵更有一项好处,它可以生活在没有多少阳光的背阴处,如此这般,我就在后园种植了许多,让它们从早春怒放到深秋。

正在对着菟葵发出许多感慨的时候,忽然收到来自马里兰州陶森大学亚洲艺术文化中心的展览讯息,该中心的主任曾夙慧小姐告诉我们,这个展览的推动者还包括纽约莎克乐艺术基金会,展览的主要内容是来自亚洲草原的古铜器。曾夙慧主任为了让古代与现代相辉映,还通过驻美国的外交机构获得蒙古当代艺术家的绘画、雕塑与鲜艳夺目的面具参展。讯息没有多说什么,只用了“机会难得”这样一个朴素的用语。此言非虚,机会果真难得,来自大草原的艺术品已然极其罕见,将现代与古代两相参照更是独具匠心。我便与外子商定,选择3月初的一个周末,跑一趟陶森。陶森紧邻巴尔的摩,陶森大学更离外子母校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不远。

老实说,我们想到草原的时候,常会想到大碗喝酒、放声高歌的淳朴牧民,很少会想到精致的艺术品。换句话说,我们想到的多半是粗线条的生活用具,而完全没有想到三千年前在大草原上流传的青铜器却是精致、优美甚至是温柔而典雅的。

就拿带钩或带扣来说,那种温婉、柔美的设计就大出我们意料。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北方人常说“千层万层不如腰里一横”,这一横便是腰带一根,或是纺织品或是皮革做的。皮革在大草原上恐怕比棉布、丝帛来得更加合适,于是青铜带扣或者皮带上的青铜装饰品应运而生。据专家们考证,四千年前大草原上的牧民往往聚集在一些小小的、可以自给自足的部落里。这样的日子过了六百年之后,静极思动,先民们开始在草原内部走动,甚至走出草原,将他们拥有的肉品、羊毛、皮革送到了大草原以外的城市里。在这长途贩运的过程中,骆驼与马匹成为商队里最重要的运输者。它们也当然地成为艺术品的重大主题,表现着草原生活的豪放、活跃、欢快、有声有色。逐渐地,大草原的商业活动接上了丝绸之路,草原上成长起来的能够吃苦耐劳能够长途跋涉的骏马,满足了东方与西方的霸主们开疆拓土的需要。数据显示,大草原上的马蹄曾经踏平罗马!

但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已经存在了三千年的古铜器,却在向我们描述那些悠长岁月的和平、温馨、安详。带扣饰品上的鹿们欢叫着,走在丝路上的骆驼们互相打着招呼,佩剑的驭者正在套车准备踏上漫漫长途,带扣上的草叶迎风起舞幻化成美丽的圆环,没有一件饰品的线条不是圆融而温柔的。

草原上的牛、羊、马和骆驼是与先民们生活在一起的,如同家庭或家族的成员,当然是亲近的,人与动物的亲密接触也是自然而然的。许多曾经挂在胸前的青铜坠饰却告诉我们,哪怕凶恶如野猪,其线条竟然也可以是非常柔和的。当然,还有金钱豹、西伯利亚虎、熊和飞鸟,先民们将它们奉为大草原的神祇,或威武雄壮或灵动矫捷,却都是可亲可爱的。远古的文化里面也有着崇拜与信仰,巫师们无论男女,当他们唱着跳着敲着手鼓晃着手铃,为先民们祈求风调雨顺、幸福吉祥、多子多孙的当儿,香草的氤氲从青铜香炉里冉冉升起的时分,我们看到那用来度量香草的圣洁的小勺儿顶端竟然是两只欢唱着的小雀。还有神话与传说,在风雪之夜,人们躲在蒙古包里围着温暖的篝火讲故事,带着角的狼出现了,像龙一般的巨大神兽出现了,它们带来无数的传奇,这些故事乘着先民们想象的翅膀任意翱翔,当它们歇脚的时候,就被铸成美丽的青铜饰品,流传至今。

三千年的悠长岁月啊,今天,却是这样栩栩如生地在我们面前再现那生动的过往。我们对这个展览真是心存感激。纽约莎克乐艺术基金会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建立,在五十余年的岁月里为华盛顿的莎克乐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纽沃克博物馆、洛杉矶博物馆提供了大量艺术珍品,其中与中国有关系的艺术珍品就在千件以上。

现代艺术的部分非常纯净,绘画的部分最重大的主题是骏马,在蒙古艺术家笔下,它们雄健、飘逸、充满智慧与灵性。我们很容易理解蒙古族对骏马的热爱、依恋与无止境的赞美。色彩缤纷的面具之特色是将生与死合而为一,高远的苍穹之下,生命的美丽与灵魂的高洁合而为一,红色与金色的灿烂则似乎是对生命的礼赞了。

最吸引我的是一组非常精彩的极具民族特色的雕塑,生动展示了草原民族的乐天知命、宁静安详以及他们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身穿毛皮坎肩的牧者双手提起一个筛箩,里面想必是马儿最喜爱的料豆,牧者脸上的爱意是那样的一览无遗。头戴皮帽、身穿皮衣、脚蹬毡靴、脸膛和双手都被风吹得通红的商人一手提着皮袋,一手紧握擦拭得铮亮的挂钩,似乎正在夸示自家货色的出众。头上包着布巾、腰上插着汤匙的女子满心欢喜地背负着一块大石,她正在收集石块,来加固自己的毡房或是畜圈?她是那样喜悦地在做一件建设家园的工作,完全不以为苦,脸上只有宁静与满足。

是的,那是一种生活在都市里面的现代人不再熟悉的安宁、富足与喜乐。这样与自然和谐相处,这样始终保持着与自然亲密接触的生活,其哲学意义透过数千年凝聚的艺术形式给我们一种全新的启迪,清新、隽永、无比朴实。

托斯卡尼的葡萄园景色格外迷人,每一排葡萄藤的起首之处都种植了玫瑰,玫瑰是葡萄的守护神?Sant Antimo的修士摇摇头微笑说:“玫瑰只是酒神冠冕上的装饰而已。”

圣安提摩的初建是公元781年的事情。修道院与教堂的完善是十二世纪的事情。我到了这里,只觉得纯净与澄明。这是一个静谧的所在,空气里飘拂着花香和酒香。是的,种植葡萄与酿酒的历史是更加久远的故事。千年之前,此地已经是酒神常常到访的酒乡。

山路蜿蜒,呈婉转的之字形,葡萄园更形密集,我们进入了Banfi,此地在行政区划上属于Mantalcino,但是,在国际葡萄酒的舞台上,班菲是独一无二的。她是酒神脸上那一朵永远的微笑。

班菲的中心便是一座中世纪的古堡,这座古堡颓败已久,1919年,居住在美国的意大利酒商Giovanni F.Mariani决心在班菲与大洋彼岸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古堡得以修复。现如今,这里是班菲酒乡的贸易中心,世界各地的葡萄酒热爱者来到这里,品尝美酒、可口的奶酪,当然还有托斯卡尼美食。

沿著宽敞、平整的阶梯向古堡走去,托斯卡尼艳阳下,岁数极高的橄榄树在微风中轻摇银灰色的枝叶,树影之下,漫坡上,葡萄藤整齐排列,绵延到天边地角。托斯卡尼特有的红瓦粉墙点缀其中。

没有广告,没有人潮,没有半点喧嚣,没有一丝尘埃。品酒大厅静悄悄的,巨额的生意在此成交。典雅的餐厅飘荡着轻柔的乐声,人们迷醉在美酒佳肴之中。

让一切都稍候,我来到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是造访班菲这座世界上收藏古老玻璃器皿最丰的现代私人博物馆。酒与酒器、酒与玻璃,是这个独一无二的博物馆的主题。

无须购买门票,没有导览,古堡楼下一个小小的牌子指示博物馆的入口,没有工作人员,只有一株年轻的小树负责接待宾客。我们走进去了,制作玻璃器皿的工具挂在砖墙上,告诉我们玻璃艺术的艰辛,然后,便是一片璀璨,十六世纪以降的各家精品在此地争奇斗艳。是谁从黑暗中苏醒,首先想到玻璃与美酒的渊源,是法兰西,香槟与晶莹的玻璃相得益彰。当然詹姆士一世时代的英格兰也不遑多让,巨大、高耸的酒器让我们怀想与此相关的种种壮阔。十八世纪以来,玻璃艺术登峰造极,除了大量的威尼斯产品之外,西欧与北欧风格截然不同的展品让我们看到一个景色各异的欧洲。

当然,包括毕加索、达利诸君的设计都在展品之中,更不用说显赫的第凡尼和拉丽克。但是,罗马时期的作品在哪里?

没有箭头的指引,台阶下一个古典希腊传统形式的酒瓮悄然站立,这个出产于现代意大利的陶制品静静指引我们拾阶而上。在阶梯上我们倒退着度过玻璃艺术史上整整一千年的黑暗时期,在楼上,尊贵无比地等待着我们的是公元一世纪到六世纪优雅的、充满激情的玻璃器皿。

那时候,东风西渐,玻璃,如同充满记忆的石头,带着光泽,带着某种形状抵达罗马,或者,罗马帝国的手臂长长地伸了出去,碰触到了这可以在阳光与烛火下熠熠生辉的宝物。它们不是深藏地下或海底的宝石,它们是火焰之子,人手能够将其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人们将其做成酒器,让琼浆玉液有了最美的容身之所。

今天,小小的酒杯含着玉石般的温润,巨大的酒碗宛若正在凝固的熔岩,而那高傲的双耳酒瓶却带着俏丽的釉色。它们都上了年纪,但它们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丽,更耐人寻味。

玻璃制品尊贵无比地被玛瑞安尼基金会所设立的这个博物馆细心地呵护着,在此地养尊处优。访客们透过玻璃观赏它们,或者,跟它们嘘寒问暖一番,于是千年的历史风云便在我们周遭呼啸而过。此地曾经是长年的战场,轻巧易碎的玻璃在战火中的命运让我们的心绪重如铅石。

面对无与伦比的典藏,我们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餐厅的领班走来悄悄提醒,饭菜已经上桌。

好菜与好酒,容器几乎全部来自威尼斯。莫瑞诺的色彩在明亮、轩敞的餐厅里绽放光华。桌上一瓶澄澈无比的橄榄油盛装在一个华丽的瓶子里,这华丽的感觉来自这美丽容器的形状,那雅致的柔美曲线以及曲线所揽住的那一泓金黄让我赞叹出声。“我们可以为您送至府上,只要告诉我们您所需要的数量。”领班悄悄耳语。“这瓶子来自威尼斯吗?”我也悄声询问。“噢,不必麻烦威尼斯,班菲所需要的酒瓶与油瓶都是托斯卡尼本地的制品。”领班挺直腰身,并不隐瞒他的骄傲。

高窗之上,酒神微笑,高举酒杯,阳光透过他手中那无可名状的辉煌直射餐桌上的那一盏金黄,宛如快乐地舞蹈着的火焰。

入秋了,2008年的华府,空气有点冷,带着硬度。

10月初,Lino Tagliapietra从事玻璃艺术六十年的回顾展,在白宫对面的美国艺术艺廊Renwick Gallery盛大登场。亲爱的里诺如同一阵暖风,从玻璃之都威尼斯的莫拉诺飘然抵达华府。10月3日,展览开幕,里诺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轻松自在地和华府人见了面,签书的队伍排成了长龙,展品前人头攒动,一时间,白宫周遭的温度迅速上升,华府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美国是莫拉诺艺术玻璃的巨大市场,而里诺却是整整一代美国玻璃艺术家的良师益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从来没有念过英文、从来没有搭乘过飞机的里诺来到了西雅图北部的Pilchuck Glass School。这位“驻校艺术家”讲的英文没人懂,手里握着奇奇怪怪的工具,吹着口哨,哼着意大利舞曲,玻璃就在他的手里舞动起来并成为他要的优美形状。里诺笑说,“玻璃就是语言”,玻璃帮助他和美国年轻的艺术家们打成一片。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青年今天已经赫赫有名,但是他们回忆起里诺,还是一往情深。“沒有秘密,”里诺说,“我放手大干,一览无余。”

美国艺术家们对里诺工作的热情和体力印象深刻:“早上七点钟,里诺就要大展身手,我们只好六点半准备好一切。里诺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根本不停!我们的年龄是他的一半,都需要轮流躲在一边喘息一下!”

1934年里诺出生在莫拉诺,体力并非天生,他从十岁就开始吹玻璃了,十一岁的时候拿到第一份薪水。那时候,里诺的工作时间就是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六点,有时候加班到晚上十一点,第二天清早照样出现在滚热的炉前。里诺二十岁的时候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Maestro(意思是“大师”)。如同大指挥家一样,带领着四人团队在玻璃艺术的世界里扬名立万。与里诺合作过的美国艺术家屈胡利一再告诉世人,在玻璃世界,没有人比意大利人更能发挥团队的威力。里诺笑说:“玻璃知道今天是谁在指挥!”真是豪气十足。

果真,里诺的玻璃世界不同凡响,每件作品融会了千年以上的威尼斯风格,然而它们又是如此新颖、朝气蓬勃,难怪从来没有接受过学院教育的里诺称呼自己的作品是新文艺复兴的代表。

到处都是风留下的痕迹。微风吹皱河面,水下的石头神采奕奕。晚风将夕阳的余晖均匀涂抹到曼哈顿的大厦群上。不是希腊神话的美杜莎,不是卡拉瓦乔笔下的美杜莎,而是水母在水中漂浮,风从水母身旁掠过。恐龙迎风而立。飓风在海底卷起巨大的旋涡。春风拂面,天使喜极垂泪,泪如彩虹。如蕾丝般细致的织品在风中飘拂,闻得到阳光晒暖的青草香。鸟羽颤动,看得到风的足印。蝙蝠侠穿云裂石、风驰电掣,则是另外一重风景。土星美丽端庄运行太空,风儿静止,遥遥观望。

在两个用玻璃隔开的展厅中央,是满载威尼斯风情的船只,色彩斑斓,让人想到风平浪静的水面上贡多拉摇船带来的旖旎风光。“我一直想做船。”里诺如是说,“船本身很长,船尾船头也很长,这个让玻璃延伸的过程别有趣味。”

人世间有趣的事物何其多!里诺的父亲曾经捕鱼为生,大海、船只都是风景。里诺的母亲是巧手的蕾丝艺术家,大约在孩提时代里诺已经感受到蕾丝的美妙了。里诺的妻子莉娜来自一个有着五百年玻璃制作历史的家族,在这个美满的婚姻里,玻璃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威尼斯无与伦比,玻璃艺术变化无穷,但是传统的力量无远弗届。”谈到传统设计与技艺对今日意大利玻璃艺术的深远影响,里诺语重心长。于是,由热气腾腾的玻璃制作回归文化的记忆与探讨。

风势更加强劲了,不但拂去了笼罩华府的政治阴霾,而且,更重要的是里诺的到来将掀起新一波的文化对谈。古老的意大利文化与年轻的美国文化将有一个和乐融融的对话,受益的将不只是华府人。听!里诺已经在热情地邀请我们了:“你一定要和我一起跳舞,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与里诺在一起旋舞的不只是玻璃,还有我们。

猜你喜欢
乔治玻璃
玻璃中的自然之美
玻璃是怎样炼成的
吓人的成绩单
乔治的宇宙大爆炸
城里最漂亮的巨人
我不是玻璃熊
神奇的玻璃人
乔治和他的斧子
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