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在麻城,几乎所有人都认识胡二立。
麻城人只要是鞋子坏了,雨伞的伞骨折了,包带断了或者是钥匙丢了,不管远近,都会到他的修鞋摊子上来找他。
胡二立的修鞋摊就摆在麻城老巷子的巷口。那是麻城人口密集的地方。那个地方向阳,一天多半时间都能晒着太阳。老巷子里的人没事时,也会搬只小凳子坐在那里的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胡二立修鞋、修伞,或是给人配钥匙。
二立呀,听说凡是小寡妇来你这儿配钥匙,你都会偷偷地多配上一把,咱这麻城里寡妇的门你都能打得开?
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人,一边看着他配钥匙,一边喜欢和他开着玩笑。
胡二立并没停下手里的活,說,还说呢,那天一清早,你家媳妇提着一双鞋子放在这儿让我修,你猜怎么着,等我修好了,来取鞋子的却是你家隔壁的老王。
说完,胡二立就嘿嘿地笑。
那人也笑,一扬手就扔过来一个东西,吓得胡二立身子一闪,再一看,却是一支香烟。胡二立将烟叼在嘴上,也不点着,就那么一直叼着。
胡二立手艺好,心地也善良,谁家门上的钥匙丢了,找他配钥匙,一百个放心。
也有人见胡二立修鞋生意好眼红,办过修鞋摊子,想从胡二立的嘴里抢口饭吃,没过多久,就偃旗息鼓了。
因此,胡二立的修鞋生意在麻城就成了独门生意。
胡二立生意好,手里也挣了些钱,可婚姻大事一直解决不了。
之前,胡二立喜欢过一个女孩,两个人好得死去活来,手也拉过了,嘴也亲过了,有一次,两人在麻城后面的小树林里,还搂搂抱抱过。可后来,女孩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就黄了。
这里面有个原因,就是胡二立小时得过小儿麻痹,走起路来不怎么利索。再说,那时的胡二立,家里穷得老鼠都不登门,女孩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也在情理之中。
胡二立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嫁给了别人。
后来,胡二立的日子好了,也有人给他说过媒,可他谁也看不上。
有一次,媒人带着一个女孩到他家,想把他俩撮合到一起。他一副敷衍了事的态度,惹恼了那女孩。
女孩说,不就是手里有几个臭钱,好像钱能当腿用似的。
胡二立竟然不恼不怒。
日子过起来慢,晃荡起来就快。
一晃胡二立就是四十岁的人了。
胡二立的人生目标好像就是为了守在这个老巷子口修鞋。
别看胡二立一天到晚地坐在这巷子口,麻城家家户户的事,他都晓得。哪个男人腰上挂的是什么牌子的钥匙,哪家男人穿的是什么尺码的鞋子,有没有脚气,他都知道。
麻城水井巷的一个男人常常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月。有一次男人出差回家,从腰里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原来,门从里面反锁了。男人敲了半天门,女人才披头散发地开了门。男人一进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男人从不抽烟,屋子里却有一股呛人的烟味。
第二天晚上,胡二立正准备睡觉时,听见有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却是那个男人。
胡二立见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刻,心里就咯嘣一声,像有一枝干柴被折断了。
男人进屋,将一双鞋扔在了胡二立面前。
胡二立一看面前的那双鞋,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男人说,我想请你看看这双鞋是谁的,等我弄清了,看我不打死这狗日的!
胡二立没有说话。那一刻他觉得他的胸口像有人用刀子在割。但他还是捧起那双鞋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摇头。
男人有些急,说,这整个麻城,哪个人的脚多大你都清楚,怎么能认不出这双鞋呢?
胡二立说,我真认不得这是谁的鞋。这么大个麻城,有多少双脚?我咋能都认得呢?
男人无可奈何,走了。临出门时,男人没有忘记提走了那双鞋。
胡二立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他觉得他的身体就跟一团软泥似的,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扶着墙走到了床边。
怎么会是这样呢?
那双鞋,他认得。四十三码。右脚那只鞋的后跟开裂过,他用平针缝过五针。还有,穿鞋的人走路时,重心有些向外,因此,鞋底外侧的磨损比内侧要厉害些。
当那个男人把那双鞋扔到他面前时,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有几次,他差点就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好让男人好好去揍那个家伙一顿,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接下来的事,有些出乎胡二立的意料。
那个男人没有找出那双鞋的主人,就把气撒在了自己女人的身上。他隔三岔五就拿自己的女人出一次气,他狠狠地揍她,将她打得鼻青脸肿。
有几次,胡二立忍不住跑到水井巷,站在那男人房子的对面,果然看见男人的女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人在那里择菜、洗衣服。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发生。
世界看起来很平静,胡二立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这个他一直深爱的女人,就像一尊神一样藏在他的心里,让他守候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心里的那尊神轰地倒了。
回到家里,胡二立自个儿动手做了一辆小木车,他将他修鞋的家什都装在那辆小木车里,他还做了几只风车插在小木车上。胡二立从此在麻城消失了。
〔本刊责任编辑 马星星〕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
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