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
一元钱上的女拖拉机手
1949年春天,黑龙江明水县19岁姑娘梁军,第一次开上拖拉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就这样成了新中国第一位女拖拉机手,并作为女性农工的代表,被印上了第三套人民币一元纸币的票面。
关于未来的命运,梁军感到遥远而未知,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从成为女拖拉机手的那一刻起,禁锢自己多年的童养媳身份,被彻底打碎了。
与全国最先开展女性解放运动的黑龙江等地区不同,此时中国大部分地区,特别是一些农村地区,女性大多还处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蒙昧之中。直到1950年5月1日,被誉为“恢复女性人权宣言”的新中国第一部基本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付诸实施。《婚姻法》废除了一夫多妻制,禁止童养媳,禁止买卖、包办婚姻,,深受“三权”(神权、族权、夫权)压迫的中国妇女,才有了走出家门、寻求政治地位及经济自主的可能。
《婚姻法》颁布一个月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对中国农村妇女来说,更是一次大解放。按照这一法律,妇女首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并开始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劳动者。但是,即便女性就业在国家话语体系中获得了法律支持,真正能够走出家门,投身社会主义生产劳动的,依旧寥寥无几。
据资料记载,20世纪50年代的农业大生产热潮时期,贵州养龙司乡堡子村于1954年年底成立了农业生产合作社,许多男社员轻视女性的旧思想还未扭转,不赞成妇女出门干活儿。全村23名女社员,出工的只有三四名。她们和男社员干同样的活儿,以当时的工分制来算,男社员每天记7分,女社员只给记2.5分。
村农业生产合作社妇女主任易华仙发声了:“毛主席都说男女平等了,女社员也应该出工,并且工分要和男社员一样多。”易华仙带领妇女和男社员一起下田犁土、插秧,调动了全村妇女的积极性。当年,农作物产量增加了三成,全村上下充满干劲。
1955年,贵州民主妇女联合会的刊物发表了《在合作社内实行男女同酬》的文章,表彰这个第一个实行男女同工同酬的村子。毛泽东看到文章后亲批:“建议各乡各社普遍照办”。随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迅速响彻大江南北。
“妇女与男人一样,挣取家庭收入,不再是不受薪的家务奴隶”,成了广泛的社会认同。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门,走进工厂和公社,走进生产和生活的第一线。
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成为趋势,工作本身也使她们具有了经济独立的可能,进而迈向人格独立的更高境界——大寨铁姑娘突击队、大庆女子钻井队、三八女子高空带电作业班等一系列新中国女子“革命加拼命”的时代典型纷纷涌现。
女性工人被赋予了无限的荣光,她们深耕生命,找到最能展示自身魅力也最能体现时代精神的切口,在新中国工业建设史上有了一席之地。即使是在流水线上做一名普通的装配工,她们也会由衷地说:“有工作,可真好。”
熟悉的陌生人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企转制,失业、下岗人数持续增长。在劳动力资源的重新配置过程中,就业机会的缩减,女性工人自然要遭遇大面积尴尬,工作生活模式的骤然改变,让命运剧烈震动。
相较于男性,女性更有直面伤痛的勇气,她们会哭、会怨,但更会行动。在遭遇困境时,普通女工大多选择直视,并在妥协中寻求自救。
“女性工人下岗是因为她们技术单一,她们失去工作还可以回归家庭。”尖锐的社会问题和矛盾在这样的语境下,被一笔带过地化解了。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社会学表达中对全职太太的塑造,让女性退守家庭成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好在改革开放的大潮风起云涌,多元且丰富的机会,催生了越发细化的社会分工。一些不具备回归家庭、成为所谓全职太太的女性,开始自谋出路——她们纷纷进入喧嚣的城区,在低端行业打工,这时,女性工人的社会地位随着工人身份的式微也相应下降——“打工妹”成了现象级的存在。
一个“妹”字,有多少说不出的琐碎苦涩,正切切实实地影响着她们的生活。有前行者谆谆告诫每一位后来人,要在每一个细节面前孜孜不倦,才会慢慢地在大都市站稳脚跟。
客观地说,每一位拼搏的打工妹,心里都藏着一个关于明天的梦想。她们的生活是平静的,同时也时时处在瞬息万变的日月交织中——资本的逐利性更趋向于将她们变成廉价劳动力。她们所面对的,不仅是老乡口中的“高工资”,还有高强度的流水线作业、现代化的诱惑和与老家生活截然不同的高压管理。
“真希望机器突然能停一会儿,它拖得我们越干越快,我们干得越快,老板就赚得越多。他们自己赚大钱,只给我们一点点。”47岁的沈阳桓宇装饰公司女工刘霞,回忆20年前在东莞的打工生活,仍唏嘘不已。
刘霞在东莞换过很多工作,无一例外都是流水线上的机械性劳作。“有一阵子我在一个小织造厂的塑胶部干活儿,那是一个很适合女人的部门,我的工作就是把塑胶零件中不合格的挑出来扔掉。”刘霞所在的工厂,打工妹每天要從早上8点半一直工作到晚上九十点,一个星期只休一天。
休息时,男工人常凑过来,跟她们聊天时讨论最多的是“谁看上了谁”“要给谁介绍对象”。在大多数打工妹眼中,爱情看起来又年轻又时髦,是不分贵贱高低的话题。“他们讲一些黄色笑话,我是从来不笑的,我觉得在车间里被黄色笑话逗乐会显得不正经,而且我心里清楚,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回老家去,和这些人不会有结果。”刘霞回忆说。
辽宁省丹东市一家民营木屑加工厂的刘老板,谈及雇佣女工人大吐苦水:“我这么一个小厂,生产线上一共才13名工人,3名女工人接连怀孕,你说怎么办?”木屑加工行业有特殊性,一旦女工人怀孕,就不适宜继续在一线工作。无奈之下,刘老板只能把3人安排到厨房帮工。这样一来,生产线上人手不够,只好急招了两名男工人,人力成本陡增。等到3名女工生完孩子要陆续回归岗位,刘老板果断地说:“两名男工人就能干的活儿,我为什么要用3名女工人?算了,你们不用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