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里诗意绽放的斑斓中国色

张睿

在古人的世界里，每一种颜色都被赋予了诗意的内涵，这些颜色的名字，诉说着独特的中国韵味。如妃红、绛紫、姜黄、花青、品红、月白、鹅黄、杏黄、琥珀、葱绿、朱砂、青莲、紫檀、甘青、丁香色、藕荷色、海棠红……每一个字都旖旎多情，身姿袅娜，如柔风脂画中走出来的绝代仕女。当这些颜色融入诗词，华夏千年的美，便更加诗意无限。

诗人和画家都喜欢运用色彩来表现生活，但他们的表达方式却不尽相同，画家是直接用色彩表现在画纸或画布上，给人直观的美感;诗人则是通过对色彩的描写，烘托气氛，增强诗情画意，提供更加丰富的想象余地，激发人的感情，达到抒情、言志的目的。

大自然中的青山绿水，白云碧空，银星素月、丹枫金菊、鸭绿鹅黄、青松翠竹、绿叶红花等以色彩之美吸引着诗人。例如倡导“诗中有画”的王维就曾说自己“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他以诗人兼画家的眼光来观察客观世界，凭着自己长期隐居于山水林壑之间对自然美独特的敏感和对画理的娴熟运用，以画家的表现技法来展现山水景物，所以他的诗不但意味深长，而且还具有鲜明生动的画意。

《山中》

〔唐〕·王维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这是一幅由白石磷磷的小溪、鲜艳如火的红叶和蓊郁无边的浓翠所组成的山中冬景。本应是萧瑟枯寂的冬季，但整个秦岭山中，仍然是苍松翠柏，蓊郁青葱，山路就穿行在无边的浓翠之中。苍翠的山色本身是空明的，不像有形的物体那样可以触摸得到，所以说“空翠”。“空翠”自然不会“湿衣”，但它是那样的浓郁，浓得几乎可以溢出翠色的水分，人行其中，就像被笼罩在一片翠雾之中，整个身心都受到它的浸染、滋润，而微微感觉到一种仿佛细雨湿衣似的凉意，所以尽管“山路元无雨”，却自然感到“空翠湿人衣”了。整首诗色泽斑斓鲜明，山石白，树叶红，主色调则是翠，三种色彩强烈、醒目、反差明显，组合在一起更诱发了读者丰富的联想。

《白石滩》

〔唐〕·王维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

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

这一首小诗描写的是白石滩的月夜景色。诗中“绿”字，表面上看只是形容蒲草之色，用得平常，但细细品味，却大有妙处。蒲草生长在水中，又是在夜里，诗人却清清楚楚地见到它的绿色，并且感到它那么肥嫩，可以用手满把地采摘，这就巧妙地暗示出了月色的皎洁、明亮。全诗仅二十字，就写出了月之明，水之清，蒲之绿，石之白，纱之亮，浣溪女之美。这一幅笼罩在月光中的绿色风景画，给人以清朗、明净、纯洁的美感，也寄寓着诗人对这种美的热情追求。

还有白居易《忆江南》中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是通过蓝绿的江水映衬出红日下的江花，显得鲜明亮丽，光艳迷人，色彩对比极为强烈，勾画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江南美景。柳宗元《渔翁》中的“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中一个“绿”字，更是被韩愈赞为“六字寻常一字奇”。烟消日出，渔翁不见了，诗人正感诧异，忽闻桨橹“欸乃一声”，诗人顿觉眼前山水随之而更绿，更可爱了。“绿”字既为山水增光添色，又同声响配合，反衬出了一个清寂、空旷而秀丽的境界。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唯见江心秋月白”，一个“白”字将人笼进一种幽寂的氛围，从视觉到心理都给人以美感享受，透露出诗人闲适恬静的心态。

古人作诗，非常善于运用色彩这种绚丽丰富的视觉语言表达内心的情感。明亮轻快的色彩，抒发着诗人愉悦的感情，凝重灰暗的色彩，则寄寓了诗人伤感悲悯的情绪。如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作者描写了刚抽新芽的柳枝，成双成对的黄鹂，黄色在绿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亮丽，自由自在的白鹭在一碧如洗的青天上飞翔，白色在藍色的映衬下也特别赏心悦目，绿、黄、白、蓝四种鲜明的颜色构成了绚丽的画面，给人以生机盎然的愉悦之感。而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则把怀旧的哀伤涂抹成一幅色彩斑斓的深秋夕阳图。

色彩的渲染可以传达出愉快的情感，也可以反衬思归的感伤，如杜甫的另一首《绝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白色的鸟在碧波上显得更白，红花在含黛的青山中更显火红。作者以浓彩重墨渲染出一派怡人风光，景象清新，赏心悦目，却是为下文漂泊的伤感作铺垫。

《如梦令》

李清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首《如梦令》是“天下称之”的不朽名篇。“雨疏风骤”十分恰切地写出暮春时节，风萧萧然而雨却是疏落，渲染了词人花下醉酒的怅然之感。词人唤来侍女“试问卷帘人”，即使情知海棠不堪一夜骤风疏雨的揉损，窗外定是残红狼藉，落花满地，却又不忍亲见。孰料，侍女竟答，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既是对侍女的反诘，也像是自言自语：这个粗心的丫头，你知道不知道，园中的海棠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稀少才是。写出了伤春的闺中人复杂的神情口吻，可谓“传神之笔”。

“绿肥红瘦”是全词的精绝之处，历来为世人所称道。“绿”代替叶，“红”代替花，是两种颜色的对比;“肥”形容雨后的叶子因水份充足而茂盛肥大，“瘦”形容雨后的花朵因不堪风吹雨打而凋谢稀少，是两种状态的对比。本来平平常常的四个字，经词人的搭配组合，竟显得如此色彩鲜明、形象生动，那“红瘦”正是表明春天的渐渐消逝，而“绿肥”正是象征着绿叶成荫的盛夏即将来临。色彩鲜明而意味深长，显示出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力。

除了一些常见的色彩，古诗词中令人惊艳的颜色还有很多。柳黄，如新柳之黄绿——“春意满西湖，湖上柳黄时节。濒水雾窗云户，贮楚宫人物。”（辛弃疾 《好事近》）竹青，如竹之暗青——“双峰寂寂对春台，万竹青青照客杯。细草留连侵坐软，残花怅望近人开。”（杜甫 《又送》）霜色，如霜般冷调之白——“道情淡薄闲愁尽，霜色何因入鬓根。”（周贺 《赠神遘上人》）月白，如月般泛蓝之白——“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欧阳修 《采桑子》）海棠红，海棠般淡紫之红——“暖日闲窗映碧纱，小池春水浸晴霞。数树海棠红欲尽，争忍，玉闺深掩过年华。”（欧阳炯 《定风波》）……

总之，古代诗人以五彩诗笔绘出彩色诗句、诗篇，给我们文学上无限的审美愉悦，让你不由不轻轻地叹问：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