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语
我每天都会接到许多电话,在电话里,我有各种名字、各种身份。
“陈语小姐您好,我这儿是××培训机构,我们与全国各大院校都有深度合作,专升本只需两年,您不必来上课,包拿文凭……”
陈语是我的真实名字,在单位的档案里、派出所的户籍册里、社保局的社保名单里,都有我的详细资料:陈语,1980年出生,大专学历,联系电话133169……保险、金融、房地产,各路人马各取所需,培训机构看中的是我的大专学历。
“东吾小姐您好,我是××汽车的销售经理,最近我们推出了一款新车,您有兴趣吗?”
前年,我想买车的时候,参观过一个车展,给某品牌的销售商留下过我的电话号码,为保护隐私,我顺手把名字拆成了“东吾”。那以后不久,我就买车了。但东吾的名字,却永久留在形形色色的汽车销售经理的潜在客户名单里,不时客气地问候我。
“廖铁先生您好,请问您在福华新村的房子出售、出租吗?”
廖铁先生是福华新村的一位业主,十八年前,我租住过他的房子,有一次因为水管爆裂,我去管理处报修,留下了我的联系电话,为了简洁明快,我说我就是房东,所以,我就成了廖铁。据我所知,廖铁先生的房子十年前就卖掉了,但我十八年前留给管理处水电工的电话号码,依然是房地产中介商的资源。
以上所有电话,我只是说一声“不需要,谢谢”,然后掐断,把对方加入黑名单。只有一种电话,我会很认真地接听。
“您好,请问您是罗小妖小朋友的妈妈吗?”
“您好,我是小妖妈妈,请问您哪位?”
“小妖妈妈,我这儿是花仙子芭蕾舞培训机构,主教练曾执教于中央芭蕾舞团,您愿意让小妖小朋友接受正规的芭蕾舞训练吗?”
“小妖今年八岁了,学芭蕾会不会晚了点儿?”
“不晚的,小妖妈妈,十岁以前学芭蕾都不晚。”
“小妖有点儿胖,我怕她穿上芭蕾服肉鼓鼓的,会自卑。”
“小妖妈妈,有点儿胖的小朋友更应该学芭蕾舞,跳芭蕾是训练形体的最佳方法,小妖现在胖点儿没关系,等她长大了还胖乎乎的,她会自卑一辈子的。”
“唔,可是,小妖走路有点儿外八字,能跳芭蕾吗?”
“哎呀小妖妈妈,走路外八字的孩子,必须跳芭蕾,世界上没有比跳芭蕾纠正外八字更好的方式了,您千万不要错过机会啊。”
“好,谢谢您,我征求一下小妖的意见,看她是否受得了学芭蕾的苦。”
“小妖妈妈,您一定要让小妖知道,现在吃点儿小小的苦头,可以美丽一辈子。”
还有英语、绘画、钢琴、电脑编程等等培训机构,常常给“小妖妈妈”打电话,我都会很详细地和对方聊一聊。只是,对方不知道,我一边聊一边流眼泪,等我快要泣不成声时,我就挂断电话。
我在此向和我聊过小妖的培训机构的业务员说一声“对不起”,请你们把从幼儿园得到的罗小妖小朋友的资料删除吧。小妖五岁的时候,得了白血病,去了天国。三年来,亲朋好友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小妖,我和你们电话聊天,只是喜欢你们叫我“小妖妈妈”。谢谢你们还记得小妖,谢谢你们叫我“小妖妈妈”。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电话问我:“小妖妈妈,我这儿是安息墓园,请问,您想给小妖小朋友买一块墓地吗?”
我不想任何人提醒我,小妖不在了。
我默默地挂掉电话,从此不再接听任何与小妖有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