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汪曾祺笔下,动物叙事不仅具有浓重的水乡特色风情,还具有深刻的人文和生态关怀;作家不仅赋予动物以生命,更将其变成极具有效性的叙事符号和丰厚诗意的象征载体。这一切,使得汪曾祺文学世界的动物叙事别具一格。
关键词:汪曾祺;动物叙事;生态视域;叙事符号;象征载体
作者简介:季凤(1981-),女,汉族,江苏人,执教于西藏农牧学院,讲师,现就读于哈尔滨师范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新诗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2-0-02
汪曾祺是我国现当代难得一见的士大夫型文人,在他的文学世界里各色人和物活色生香,无论是花鸟虫鱼还是美食浅谈,都无不产生一种独特的魅力,深深吸引读者并使之深醉于其中。汪老文学里有诸多值得人研究的地方,在这里,本文专门针对其笔下的动物及其颇有风格的动物叙事展开研究。
一、什么是动物叙事
动物叙事是近年来方兴起来的一个名词。动物叙事不同于动物小说。在唐克龙2004年博士论文《论当代文学中的动物叙事》中正式首次提出“动物叙事”这一概念。他针对动物叙事专门下定义为:“以动物为叙事主体或与动物有关或涉及动物描写的文学作品都可称为动物叙事。”并且他还强调“动物叙事涉及各种题材,系统地考察了动物叙事与人道主义、教化系统、人本思潮及生态意识等的关系。”自此之后,“动物叙事”研究逐渐兴起,而针对“动物叙事”定义也有或大或小的内延外展的变化。比如南娟在2008年论文《新世纪成人动物题材小说探析》里说,“动物叙事”应“以动物为主角”,应该“把视野深入到生态学、历史学、哲学等方面,把成人引入对人与自然关系更深层次的思考,对人性和民族宏大的文化讨论和价值判断,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曾道荣则强调“动物叙事”可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前者主要指“关涉到动物的书写内容,后者则指通过对动物叙事的叙述和动物形象的塑造,反映动物与自然的书写或阐释行为。”后来,孙悦在他的博士论文《动物小说——人类的绿色凝思》里突出“动物叙事”应“运用绿色生态观念,坚持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强调动物小说的生态文学价值和动物叙事的生态解读。
总而言之,动物叙事可以定义如下:(一)内容是关于文学作品里的动物书写;(二)通过动物书写突出动物与自然、动物与人类关系的生态观念;(三)作品融入了作者的人文关怀和生态关怀。只有具备了上述三种基本要素的方可成为“动物叙事”,换句话说,真正的“动物叙事”是具备文学审美和对动物予以生命本原的生态和人文关注的。而“动物世界”类的科普节目则不可称之为文学作品里的动物叙事。
二、汪曾祺文学世界的动物叙事
提起汪曾祺先生,更多的人想起的是他的苏北故乡和各色美食,故乡生活和美食美物自他的笔下潺潺流出,自然生魅。其实,在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学世界里,动物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角色。它们活动在老先生的小说和散文里,各种姿态,自在存在着,俨然是那世界里的原居民。汪曾祺老先生也将它们和那里的人类糅合在一起,借他的妙笔生花将动物和人类一道化成那飘渺美好的文学世界。
汪老先生19岁之前一直在江苏苏北高邮、江阴等地生活求学,生于斯长于斯,苏北成为他人生的第一故乡,对他后来的文学创作影响深远。江苏鱼米水乡特有的地域特色也在他的文学作品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与之相应,汪曾祺在他的文学世界里描摹了很多故乡特有的动物系列。这些动物里没有草原的骏马啸西风等景象,有的是小桥流水人家旁的鸡鸭成群、虫鸟猫兔之类的生命。这些小小的生命们在作家笔下极具生命灵动的色彩,给作家作品增色不少。作家在作品里将它们与人类并置在一起,赋予它们生命本真的气息,它们也具备了自己的灵魂,在作品里与人类一起活动一起言语,有了自己的故事。
“我每天醒在鸟声里。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直到我醒来。我听得出几种极熟悉的叫声,那是每天都叫的,似乎每天都在哪个固定的枝头。”(《花园》)在这里,鸟和人相互融在了一起,他们仿佛就是邻居、亲友般亲和熟悉,熟悉到了对方具体的习性具体的位置甚至叫声。这样的动物书写还有很多,比如鬼蜻蜓静止不飞时,儿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看土蜂“那副急样笑个半天”;写猫时,“看它们攒着吃奶,听着雨,雨慢慢小了”等等,数不胜数。在这里,动物不是人的猎物,也不是穷途末路的躲避者,而是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和人类共有的家园,它们和人类一样都是这里的居住者,相安无事,相对安好。读者在享受这些闲淡的文字时会倍感舒适,这与作者将动物作为生命本体来展开叙事是分不开的。由于作者将这里的动物当做这里生命的一部分,“道法自然”的舒展,“天人合一”的静谧也就自然而然地给读者带来美好的享受。
在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学世界里,动物不仅是个符号存在,它更是个叙事里的重要角色,这个角色不可缺少。作家赋予它们以形象,以生命,以灵魂,以故事,让它们成为其文学世界里不可推却的第二主角。没有了这些动物的叙写,作者的作品将会失去其灵性,苏北的故乡也没那么精彩。
三、汪曾祺文学世界动物叙事的特征
在中国,历来有尊重生命、道法自然的传统。道家作为我国重要的哲学一脉,他们尊重自然,尊重万物,尊重生命。认为“域中有四大”,道、天、地、人。“人居其一焉”。道家认为“道法自然”,“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对于万物应尊重自然、不强制不干预。庄子更在其《逍遥游》里强调自由超脱,“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而“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天人合一”等观念也一直存于中国传统哲学文化思想中。虽然经历了一些年代的动乱,但这些宝贵的尊重自然尊重生命的生态和谐的理念却从未消失过。汪曾祺作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京派文学的当代传人,他将道家、儒家、佛家等哲学思想很好地糅为一体,并折射在他的作品里,特别体现在他的动物叙事中。作家在作品里自觉地将各色动物视为可贵的生命,以平等尊重的姿態对它们展开叙事,充分反映了作家尊重生命、“天人合一”的自然思想。汪曾祺作品里的动物叙事特征如下:
(一)浓重的家园色彩
汪老先生的第一故乡是江苏苏北高邮,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印象深刻。在他的笔下,动物们都不自觉地染上了水乡特有的色彩,带有水乡地域的水文化。这里的动物跟人一样,都跟水有或深或浅的缘分,要么临水而居,要么活在水里。《鸡鸭名家》里,“一声鸡啼”,“徘徊顾盼,高傲而冷清”;“小鸡跟真正的春天一起来,气候也暖了,花也开了。而小鸭子就带来了夏天……”这里就那么简简单单的鸡和鸭的故事叙述,却让人感到蓬勃的生命力迎面扑来。这氤氲的水乡也因了这些小小的生命而灵动无比。
(二)独特的叙事符号
在作家笔下,动物不仅是故园的风景,更直接参与作品的叙事,成为作品里独特的叙事符号。作家通过动物叙事,书写更多的故乡故事。在这些故事里,动物叙事和人物故事相互纠缠融合,不可分割,相辅相成。《虐猫》里,讲述了一群孩子虐待猫,将猫扔下楼去玩,直至有一天孩子父亲从楼上跳下去。在这里,猫本是柔软、温良、美好的,它是美好的人性的象征,但在那个荒诞悲惨的年月里美好的事物和美好的人性正如那只温良的猫,被蒙昧的失去美好本性的人们肆意践踏蹂躏,等待它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濒临死亡。本该被人善待的“父亲”是现实里的人类,他跟猫一样,在那残酷的年代里经受不住非人性的虐待而跳楼身亡。悲剧惊醒了蒙蔽了美好本性和生命本真的孩子,他们再也不虐猫了。在这篇短短的小故事里,猫的叙事和人的故事齐头并进,一显一隐,互相依存。这里猫成了重要的故事主角之一,它的遭遇成为作者反观人类遭遇的重要方式,从它的遭遇我们看到那个暴力时代里人所接受到的非人性待遇、残酷的生存境遇以及悲剧的人性异化。故事里,动物叙事成为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动物叙事凸显了隐构的人类叙事,动物是这里重要的叙事符號。动物成了暴力手里的猎物,具有深刻的象征内涵,其叙事也具有一种荒谬性生存状况的书写特征。在汪曾祺的作品里,这样的动物叙事还有很多。作家笔下的动物叙事或明或暗,穿插在人类的情节世界里,动物与人类书写相互映照,别有韵致。
(三)诗意的象征载体
汪曾祺文学世界里的动物叙事不单单是描摹其形,刻画其性,更重要的是作者将这些动物叙事带上浓重的诗意。在作品里,作者以生命本真的眼光去看待和书写这些水乡动物,并将这些水乡动物与水乡的人们的命运水乳交融地合为一体。人和动物平等地相处在一起,一切顺其自然,作品用一种舒缓自然的笔法将这自然纯真的水乡动物和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在动物叙事里,读者可以读出人的情绪和节奏,动物在自己的故事里成为人类诗意的象征载体,从而使作品别具人文和生态相交的诗意之美。
“甲”与“鸭”谐音。“鸭”寓意科举之甲也。民间艺术中,常描绘鸭子游弋水上,旁配芦苇或蟹钳芦苇,寓意中举。民俗也有对出远门的行人赠送鸭子或螃蟹者,祈祷前程远大也。江南崇尚士大夫文化,江苏一带出了很多文人名士,比如著名的朱自清、汪曾祺、陆文夫、苏童等当代名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士大夫文化气息。在江南文人的笔下,鸭也因其独具特色的人文内涵而被大家所喜闻乐见。在汪曾祺笔下,鸭则更具有一番别样的诗意。《鸡鸭名家》里写到这样的养鸭人和鸭子:“养鸭人顶苦是什么,很奇怪的,他们回答是寂寞。……养鸭是一种游离,一种放逐,一种流浪。……竹篙头上系一个稻草把子或破芭蕉蒲扇,用以指挥鸭子转弯入阵,也用以划水撑船,就冷冷清清的离了庄子,到一片茫茫的水里去了。……在纳闷空廖的地方,真是会引起一种原始的恐惧的,无助、无告、忍受着一种深入肌理,抽搐着腹肉,教人想呕吐的绝望。”这是一种对人生绝望和孤独的书写。在这里人和动物没有交流,用别人说他是不会养鸭,没有人和动物的双向交流,这里的世界是隔膜孤独而绝望的,所以令人恐惧。但等到善于赶鸭子的陆长庚来时,一声吆喝,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情况就改变了。“本来平静寥阔湖面,一时骤然热闹起来,全是鸭子,不知为什么,高兴极了,喜欢极了,放开喉咙大叫,不停地把头没在水里,翻来翻去。岸上人看到这情形,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倪二都笑了,他笑得尤其舒服。差不多过齐了,篙子一抬,嘴上曼声唱着,鸭子马上又安静起来,文文雅雅,摆摆摇摇,向岸边游来,舒闲整齐有致。……他唱的不知是什么,仿佛鸭子都很爱听……”这里人和动物沟通良好,和谐自然,美好得让人笑起来。到这里,“天人合一”的自然画卷令人感动,人的情节和动物叙事交相呼应,构成了一幅诗意盎然的风景画,动物叙事在这里明显成了作家寄托诗意情怀的象征载体,那正是作家追求的自然美好。
总之,在汪曾祺笔下,动物叙事不仅具有浓重的水乡特色风情,还具有深刻的人文和生态关怀;作家不仅赋予动物以生命,更将其变成极具有效性的叙事符号和丰厚诗意的象征载体。这一切,使得汪曾祺文学世界的动物叙事别具一格。
参考文献:
[1]《汪曾祺代表作》,中国现代文学馆编,1999年,华夏出版社。
[2]《中国文化概论》,李建中主编,2005年,武汉大学出版社。
[3]《叙事形式与主体评价》,江守义著,2018年,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
[4]《近二十年来动物叙事小说的生态解读》,贾伶俐著。
[5]《论当代文学中的动物叙事》,唐克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