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晓艾
很早就被故宫的美所吸引了。这座六百年的紫禁城总能带给人一种渺小如尘埃之感。漫步在故宫里,走过深邃的回廊,凝注回环的檐角,感受着日光与时光的交错,倾听滚滚历史长流,没有任何一刻能比此时更让我充满虔诚与敬畏。
整座故宫给我最大的震撼其实是每件文物的精妙无双和对历史的高度再现。这无疑要感谢的是老工匠们的敬业精神。在《我在故宫修文物》这本书里,对如今的工匠们的文物修复状态进行了详细的叙述,真真正正展现了什么是匠人精神。
宫里的钟表匠每日八点上班,从神武门进,顺着建福宫西墙拐进一个长夹道,穿出去,就到了文保科技部所在的西三所,这地方隔壁,就是屡屡被传为冷宫的寿康宫,时光涤洗下,灰墙红瓦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略显出几分简约清丽,小院绿植葱茏,皆是些老匠人们当年种下的绿苗,被如今院里的年轻人们呵护着。但凡是这院里的人,都堪称得上一个“静”字,他们深知,修复文物是一件费眼费心的苦活儿,一座宫廷钟表层层组装,上千个零件必须从最底下开始,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错零点一到两毫米都可能导致最后的整体罢工;一件青铜器碎成毫无规则的一百多片,他们得找到每一块的位置将一件青铜器从无到有拼装起来;一块木雕得由他们手持穿着牙签的锉草手工打磨三遍以上才会圆润细腻的岁月感……他们深知修复的世界需要宁静与诚实,需要呕尽心血的付出。所以他们将一生赋予文物修复以将其注入新生的活力,用心血滴浇尘封的历史之花。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他们当真是在修行,个人变得渺小,但以另一种方式接近永恒。
最让我触动的是本书里记述一位工匠从库房里拿出一件需要修复的钟表,打开一看里面皆是被修补过的痕迹,应是乾隆年间一位钟表匠修到时一半停了下来,将它锁回库房,殊不知再次开启已是两百多年后,所有的零件都规规整整地放在里头,依旧留存着前人的指印与温度。抹去那层浅浅尘灰,那冰冷的金属下应是两百多年前就一直跳动着的匠人之心,心心相印。令人慰藉的是到如今仍然有一代又一代的故宫人守望着、延续着紫禁青春,肩负着前人的托付与传承,六百年不曾抛却,且坚信将来仍会长存。
我好羡慕这些工匠们,出入在这紫禁城中,日日与历史相伴,我更羡慕他们有一颗静心,目标明确,专注眼前。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们愿有一生去接续,砥砺前行,继往开来。或许许多年才修得好一件文物,或许一点小错就让日夜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过没有关系,认真就好,热爱就好,坚持就好。其实我们都忘了,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专注与匠心难道不是所有追梦者初踏上征途时的目标吗?不过是在茫茫尘海中迷失了自己,一个踉跄又一趔趄,偏离了初始的方向。终一生,致一事,听起来好像既单调又困难,可是生活總要有这样一种严肃感,庄重感,才称得上有意义。若真能找到一座紫禁城般的宫殿将心牢牢锁进去,倒不失为一桩幸事。切莫要让从前的日子熬过来的徒留怀念,没熬过的余生祭奠。感谢这些老工匠们,他们用实际行动提醒了世人要保得住初心,守得了始终。
今年二月,紫禁城下雪了,静谧得好似一瞬间就回到了从前。那是一个所有人都静得下心来的年代,是一个创造了无限辉煌的年代。我仿佛看见了一位略有佝偻的老匠人,他头戴官帽,斜插花翎,身着官服,脚踏瑞雪,只是顺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高的红墙从青丝走到白发,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供后人瞻仰。这样一个背影,一走,就是漫漫六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