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家有“驴吉普”

2019-12-15 05:36周文洋
陶山 2019年1期
关键词:驴车吉普四爷

◎周文洋

上世纪70年代,我家住大山深处的小屯,全屯30多户,只有我家有驴车,赶着自家的车进乡赶集、走亲访友,一路风光,不亚于如今开“奔驰”“宝马”。那时,通往集市的乡路,县城的街道,总有驴车南来北往,人们戏谑地称它“驴吉普”。

“驴吉普”车长2米多、宽1.2米,转弯、调头十分灵活,“越野性能”很强,不惧山路崎岖、上坡下岭,越溪流、过小河也如履平地,胶轮大车常被陷住的地方,它跑起来轻松自如。

那时,我家院里有一间很大的棚子,既是驴的住所,也是“吉普”车库。拴在槽头的驴通体墨泽黝亮、膘肥体壮,家里人叫它“老黑”。

“老黑”身大力不亏,拉空“吉普”车似成人拖着玩具,去县城40多里山路,它不消1小时就能跑到。有时,大人赶着“驴吉普”进城拉货,我和小伙伴们也爬上去风风光光地坐出几里路,才恋恋不舍地下车,一步一步走回来。

每年深秋,从地里往回拉庄稼秸秆,是“老黑”最累的时候:车上横两根3米多长的木杆,把一捆一捆秸秆摞到2米多高,用粗绳分别拴在左右车辕上,另端绑在车尾勒紧。“老黑”就拉着小山般的秸杆车缓缓移动,远远望去,像老鼠拖大象。自己家地里的拉完,还要帮叔叔、姑姑等亲属家拉。

“老黑”起早贪晚干重活,全家人对它倍加呵护,拉车时不让走得太快,半道要歇几气儿。每天卸车摘套,都放开它在院里打一阵滚儿,再添一槽软草细料,待它吃完,还要刷身梳挠毛。这时,“老黑”眯缝着眼睛,晃耳摇尾,一副舒坦享受的样子。

“驴吉普”不但运载重物,关键时刻还是“加急特快”,一个雨夜,邻居五岁的二林突然肚子疼,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村里懂些医道的吴四爷也束手无策。父亲即刻牵出“老黑”套车,它似乎也知情况紧急,顶着大雨扬蹄疾奔,不到一小时就跑到县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再晚来有生命危险,此时“老黑”累得呼呼粗喘。回来后,父亲犒劳给它一槽上好草料,像嘉奖凯旋的英雄。

“老黑”虽干活是好手,但从小没见过“大世面”,初起父亲赶车去县城,山路寂静,“老黑”走得很安稳。不料到了县里,街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从没见过如此热闹的“老黑”有些发“毛”,尤其是听到汽车鸣笛,它不知是何方神圣,吓得又蹦又跳。来过几次以后,“老黑”开始经验丰富,有时汽车在身后按喇叭,它仍不紧不慢,甚至停住脚步,扑愣扑愣耳朵、忽闪忽闪眼皮,心里定是说:“小样儿,吓唬谁呢!”

有一天,我发现“老黑”后腿有几道蚯蚓般凝固的血痂,父亲忙来查看,原来,他昨天修车厢板疏忽,穿透木板的钉子尖没有砸弯,今天给生产队拉粮食,下坡时刺破它的后腿,一路流血。“老黑”受了“公伤”,伤口涂上碘酊,歇了六七天。

直到我在乡里读完中学,父亲赶着“驴吉普”送我去县城上高中,坐在车上,我发觉“老黑”真的老了,脊背弓起,骨头像刀背一样窄细,乌黑油亮的毛变得颓灰、脱落,走路也有些趔趄、迟缓。父亲说:“老黑”活了19年,和人80岁差不多,力气已大不如前,每次出车回来,总要先趴着歇一阵。”

那年秋天,“老黑”病了,伸腿躺在地上,肚子鼓得吓人。请吴四爷来看,他说:“是结症(肠梗阻),灌点泻药试试吧,它太老了,怕是挺不过去了。”

灌了药,却不见效,一有动静,“老黑”就吃力地睁开眼,看看身旁的“吉普”,鼻翼、嘴唇蠕动几下,睫毛下流出粘粘的泪水。

没几天,“老黑”死了,家里人在坡上挖出方坑,周边垒起石头,把它抬进去,盖上石板填平。半月后,父亲把“驴吉普”也卖了。

第二年夏天,埋“老黑”的地方长出了茂盛的野花,父亲常常来这里痴痴地坐着,临走前,要割上一捆青青的草,竖在鲜艳的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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