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潮
一念,仅仅一念,汴西湖
风沙隐退,树木葳蕤。回首之间
就露出凸凹的白,露出十万颗阳光
十万匹骏马,十万朵打开的绿
往事深埋在你我脚下,深埋在水的那头
时光叮当作响,脆生生地敲打木鱼
没有船舫、水草、红蓼、沙滩,甚至没有
隐喻和语言。我与你匆匆赶路
匆匆赶过四十八圈年轮,和年轮
映照的桥梁、湖水,流动的茫然
六千亩水面与我何干,橄榄城西湖湾
与我何干。我只想打开一滴水珠,打开
眸子里滑落的那滴水珠,与你厮守
厮守这涟漪,这草木,和这一眼望不到的边
那么,临湖而居或是退而结网
沙滩是命中注定。眉心的痣
推不开鸥鹭,流云。百步之外
一遍又一遍,环湖的饥饿时断,时续
时隐,时现。35,或者36
三楼,或者五楼,一切隐匿手心
那么,临湖而居或是退而结网
最后一条路通向湖心,通向十指
斗和簸箕瞬间转换,瞬间
湖水经纬颠倒,黑白轮回
三个月,三天,或者更短
短过一滴水,短过沙的缝隙
那么,临湖而居或是退而结网
临湖的窗子都被视线钉死
光在抗争,撕裂,渗透,而又无奈
抓一把风取暖,风己打成死结
鱼自由地从网中穿过
只一下,就击中我的命门
环湖,我敲碎骨头脊髓,放低姿态,打量
许多微小的事物、卑贱的生命,打量
没名字的草木、落叶、沙土和尘埃,打量
蚂蚁、蜗牛、遗落的鸟蛋,刚拱出地面的
爬叉,打量簪子、布鞋和一路的鸟鸣
弯腰拾起脚印、水滴、露珠,拾起
翠绿、深红、淡黄,拾起
年轮、树茬、纹路,正反两面
甚至拾起笑靥呢喃声音和叹息
拾起汴西湖的身后,和远处
光芒穿透楼盘、塔吊、安全帽,穿透
地心与湖面,沿指缝发梢鼻尖
流淌,一霎那,落满唇齿之间
环湖,我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
倾听、收拾和打量。看一湖光芒
是怎样,以平视的角度,一点点温暖
我的触角,温暖我的眉梢和仰望
天毫无征兆,蓝色夸张地钻到湖底
手掌上的云彩,一丝,又一幺幺
游荡在湖的胸口,有点隐隐作痛
突然,一阵风,风的恣睢,肆意
弥漫在血液、骨骼、毛孔,弥漫在
考核、推荐、档案、履历表、任免决定
风过耳。颤巍巍的树木哑然无语
红蓼潜伏,一言不发。许多高大或者
卑微,此刻,都被淹没、埋葬
蓝的蓝、白的白,都随风起舞
顺流而下。只有一支折断的芦苇
在湖心,独自,迎风而立,掩面而泣
李白的月,张若虚的月,张九龄的月
秦时的月,北宋的月,城摞城的月
线装古书打开,杨柳岸汉字逡巡
挖掘机任性,晓风和残月支离破碎
塔吊伸长手臂,湖心岛漂浮移动
羊群挤破头往湖水奔去。打碎的月
一片,又一片;菱形,三角形;规则的
不规则的;水面,岸上;散落一地的月
高处,依然闪烁;低处,零落成泥
月夜,我在汴西湖彳亍,徘徊,无语
四周静寂无声,万物蛰伏。我随手捡起
一片月光放进嘴里,嘎嘣一声,牙被哏断
一会儿工夫,就在路上。说不定现在就在路上
说不定风扯捞着风就在路上,说不定
月光,星辰,团雾,小雨,一股脑就在路上
在路上,会遇到新乡安阳,会遇到邯郸石家庄
会遇到运煤的大车,九十吨重。会遇到高铁动车
和京珠高速平行相伴却永远不能交汇不能厮守如初
会看到收割后的庄稼地,淹没在夜的深处
会看到狼烟从秋天的边缘袅袅四散,会心一笑
(炊烟也从豫东乡下一路向北)
在路上,还会有音符和方言一起取暖,还会有
菊香满城,鸭汤暖心,汴西湖红蓼绽放
在路上,疼痛的疼痛,憂伤的忧伤
一觉醒来,天,还是没有亮
坚硬。一枚钉子穿透视线
微弱的光,沿针尖
一直弥漫至我的指尖
风穴寺的风,地心里的光
闪动在树的纹路、山涧和塔林
闪动成恒河的沙粒与菩提
对视,凝望,融化之后
风穴寺的风梳理着凌乱与落寞
擦亮我的肉身,和灵魂
只一下,就直中命门
天目打开,五十圈年轮层层剥离
黑与白,夜与昼,顿时哑然
质核内部,坐拥万朵莲花
裸露于岩石之上,风化于泥土之中
生命之穴匍匐在地,香炉寂然
竹叶轻轻一点,魔障便凝固成雨中的莲
风穴寺的穴,洞门大开
银针扎出坚定的光芒
蒲扇圆寂于此,长明灯
拉长与缩短家的影子
背后,欲望之火隐匿于咫尺
一苇摆渡,也过不去十指
任何一条纹路,都会瞬间淹没
泅渡,挣扎,叩首,膜拜
石阶下,胡不语。澄明自有论处
风穴寺的寺,风、雨、日、月
一一端坐于云端,静听宋代的木鱼
吟诵无字真经
百里之外,宋城的雨还挂在眉梢
此刻,风穴寺又用雨涤洗莲子上的泪痕
走进雨滴,殿宇房门大开
蜘蛛编织的栅栏装饰唯一的窗户
黑白二子在棋盘上握手言和
金角银边,宣纸上的雨滴轻轻拂净
冰雹击穿的荷叶蜷伏于水面之
初一或者十五,走进或者走出
谁又能在雨滴里安居,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