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敏
在杭州西湖的湖心亭,有一石碑,上书“虫二”两字,是出自清朝皇帝乾隆手笔。寓意:风月无边。可见,风月这等自然景致,自古就成了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们竞相追逐的好情境。
冬日,暮色早早取代白昼,就像把色彩画一下子变成了素描。下班途中,我就在这夜幕四合里,渐行渐黑。暗色天幕夜纱的影影绰绰中,白天的喧嚣渐渐落定。进至家门,我放下提包,更衣下厨,在一片温馨和悦的灯光里,奏响锅碗瓢盆,为全家烹制一桌温热色香的晚餐。烟气腾消之后,蓦然举头,看一轮硕大圆月悬于厨房的阳台窗外,正与我朗朗相对。望过去,似有清气袅袅,喜气微微。不觉停下手边事物,忽然入定,静静凝思,傻傻呆想。
并非勾起“天上宫阙,今夕何年”的询问,也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联想。月满西楼之时,亦不必再续“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词句。这般年纪,这等暮色,这样温淡如菊园的家庭氛围,月与人窗里窗外情景相融,只剩心下无言的感叹化成干巴巴的一句:“月色好美!”任何装饰语言都显多余。天下十分风月,此刻已占尽一半了!
过日子,本来与风月无关。米为米,油为油,衣为衣,行为行。有风月也罢,无风月也可。几年前,老公看中这套房子,携我前来定夺时,一眼便看好了房前屋后无遮无拦的开阔。院内藤萝园圃,北窗外大片绿茵场,呼应蓝天白云。屋后小街,白杨树在眼前翻卷碧涛,遮成夏日难寻的静谧阴凉小路,更招来沙沙风吟,啾啾鸟鸣,将那风月中的几分悄然收入心底。
高楼林立的城区,无论住在十几、二十层的琼楼玉宇,也绝难“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开窗所见,皆为邻楼别家窗子阳台,尽观他人起坐。遇到相视,不觉慌忙垂首,生怕有窥人隐私之嫌。于是,那些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风明月,就都不在日子里了。即使走在街上,车水马龙、华灯霓虹令人眼花缭乱,早夺了风月彩头,谁还顾得上无言风月怡情思了?于是,日子就变得无关风月了。
人却偏偏这样奇奇怪怪,缺什么、少什么,就偏偏念什么、想什么。无关风月的日子不会造成缺吃少穿的后果,而丰衣足食之余,却偏要日日惦记风月。大家一齐把那些有山林的别墅,能观海景、江景的楼盘,没来由炒得滚烫,价格高得平常人等难于问津。没银子换得近水楼台得风月,也总得偷闲抽空去约会风月。逢节遇假,车舟人犬,合家倾巢。去看山、看海、看河、看田,看那城里难见的久违风月。管不得是哪厢情愿,就算是旅途劳顿,花钱买罪受,也是我情我愿。谁又能说这日子,无关风月呢?
喜欢风月,又不是可以当日子过的。山野里住了几辈子的人,辈辈在风月中出没,看惯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却把日子过得只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竞相抖落一肩风月,涌入密匝匝的城里去讨生活。虽也觉在高楼夹缝里,打工辛劳,艰难不易;虽也在梦里,怀想过故乡风月,但风月无关生活,绝不打道回乡。
最令人羡慕的生活,大约该是低头弄茶点,抬头观风月了。可风月是什么?还不就是碧水盈盈,白云飘飘,花儿美美,草儿绿绿,风儿习习,鸟儿啾啾?月该白,风该清,日子里有风月,风月中过日子!人,就在这自然中,与风月若即若离,有相见,有怀念,有喜欢,有厌倦。
细品白昼夜晚,朝朝夕夕,家中窗外,也是一帘风月呀!虽不堪与扬州月、江南风媲美,却也阳光风雨,绿瘦红肥。也许在自己慢慢变老、行动不便的晚年里,我将在三餐之余,与一杯清茶、满窗风月,共度余生,相看不厌。春花秋月,云淡风轻,只将这一窗风月珍重,揉进我的日子里,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