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的时代民族意识与磨砺抗争之人生体验

2019-12-10 06:30卢卓
时代人物 2019年15期
关键词:多丽丝莱辛乌托邦

多丽丝·莱辛给予她的文学作品中的中国形象强烈的感情色彩和审美意义,作为他者的中国形象,映衬出作家的自我民族、自我形象。莱辛各种或乌托邦或意识形态化的他者中国形象,源自于阶级矛盾深化、日渐衰败的母国,以及作者对自我民族文化的质疑,并暗藏了群体自我民族优越感的文化语境。种种中国意象不仅隐藏着一个压抑、受压迫的不完美灵魂,同时还体现了莱辛自我的道德准绳和是非标准,凸显其站立的思维高度和希冀达到完美的觉悟。

形象是文学艺术反映社会生活的特殊形式,是作家根据社会生活的各种现象集中、概括、创造出来的具有强烈感情色彩和审美意义的具体可感的人生图画。不少作家们在其文学作品中热衷于表现异国异族的形象。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 20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其作品中也有不少他国他族形象,例如她的代表作《金色笔记》以及两部自传作品《在我的皮肤下》、《影中漫步》就有不少关乎中国之形象描述。在多丽丝·莱辛的眼中,中国犹如神话般的复杂存在,中国之形象在莱辛作品中是令众多主人公们爱恨交加、痛苦不堪的情绪渲染的重要表征。[1]事实上,作家因其隐藏的思想动机和文化背景,常常对其作品中的他者赋予强烈的色彩和不一般的审美意义。欧洲形象学之父狄泽林克说过:“每一种他者形象的形成同时伴随着自我形象的形成。” [2]换言之,他者形象与自我形象关系密切,他者形象就像一面镜子,时刻映照和透视出作家的自我民族、自我形象。

一、多丽丝·莱辛的中国形象与时代背景透视下的自我民族形象

置身于20世纪,触摸着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时代脉搏的莱辛,创作了颇具时代意象和个人色彩的佳作《金色笔记》。在此代表作中,作者赋予“他者”的中国神话般的色彩:中国是理想化完美社会主义国度,中国人民具有榜样化坚韧力量,中国取得英雄神话般社会主义革命伟大胜利[1]。20世纪中叶的中国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中国取得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伟大胜利。莱辛给予这一时期的中国赞赏与肯定,她的著作出现了这样的描述“……形形色色的人不知不觉中已受到共产党的鼓舞和激励,或被推向一种新的生活”[3]69 ,“在培育我们的众多‘神话中,唯有长征的影响力未减当年”[4] 287。事实上,他者形象是作家在社会整体想象物的支配下创造出来的幻象,即作家通过本人所属的社会和群体的想象描绘出来的。[5]215而社会群体的想象则又建立在一定社会文化语境中,因此作家创造其作品的社会文化语境,于理解他者形象至关重要。而彼时正处于创作黄金时期的莱辛,伫立在这样的社会群体环境中:固守传统与改革创新持续对立,阶级矛盾和地区分野时常引发社会和政府内部的冲突,以及声势渐大的殖民地民族主义运动,都激烈地撞击着不断衰落大英帝国 [6]。”身处其中的社会群体的想象便无疑处于对上层统治制度极度不满及力图挣脱现实不堪处境的急迫和焦灼中,深陷如此语境下,莱辛同时期的作品这样叙述中国,“感到无比高兴和满意的,是世界发展如此之快,是中国的农民不再饥饿……”[4] 163 在这里作家赋予他者的“不再饥饿的”中国形象以积极乐观、理想化的乌托邦色彩。莱辛显性张扬的乌托邦式的叙写,既是对现实的不满意导致的对他国他族的向往与憧憬,也是对母国的无奈与无处寄托的无能为力的挣扎与苦痛。莱辛理想化、榜样化的他者中国形象,源自于阶级矛盾深化的没落衰败的母国,虽不能绝对认定是作家在颠覆自我民族文化,但或许可以理解为作者对自我民族文化不认同或者不满和抱怨,随之其自我民族意识也或多或少受到牵扯。对莱辛有较深研究的学者陈才宇认为此时作家其实是“否认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的出现使她看到了人类的希望与未来……认为社会主义是一种道德力量,共产主义哲学是人类的一个伟大梦想。[7] 32

多丽丝·莱辛的中国想象是跳跃式的,直上云霄与跌落谷底的时间差很短。我们前文提及莱辛的中国想象颇具理想化乌托邦色彩,而随之莱辛的中国形象又呈现出格外迥殊的方面。莱辛笔下的他国他族形象突然转变为意识形态化,对异国异族文明持格格不入的自相矛盾态度。如莱辛在自传中有关20世纪新建共产主义国家人民的表达是如此般的感性化情绪,“自大爱夸耀,这种夸耀仿佛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小衣服的醉汉,你一眼就看出他的迷醉,因为他忘了扣扣子,露出了他红色的毛绒绒的、脏兮兮的长满疣疮的屁股。”[8] 316对于他国形象的构建,莱辛选择的客体文化与其母体文化出现碰撞,作家对客体的他族文化同时存在正反相向的表达,而且比照鲜明,给人深刻印象。究其原因,除了考虑作家为渲染人物增强表达效果及目的等所需写作技巧体现外,或许存在更深层意蕴!事实上,笔者发现在莱辛的代表作及其她的重要自传作品中有关中国即他者形象描述,相比赞许的正面色调,其独特背面色彩呈现较长足。笔者认为个中缘由恐怕还是长期身处大英帝国的曾经的灿烂辉煌中,社会群体性的自然而然优越存在感所致。没错,曾经的历史辉煌造就英国人的傲娇,维多利亚时期的那个“日不落帝国”神话至今还萦绕在许多英国人的心头。英国人骨子里的优越感总是使他们对所认定的不如母国的他者他国呈现那么点鄙夷与不屑,即使偶尔透露那么点赞许也是稍纵即逝。纵使繁盛不再,帝国没落不如以往,而唯我独尊的不屑他人之心已深入社会群体骨髓中,因积聚长久,无法轻易排除,隐形地体现了自我民族优越感的文化语境。而多丽丝·莱辛作为西方作家,毫无疑问她也会有意无意间为自我民族群体书写,即她叙述的他国他者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是绕不开她隐蔽的本民族意识的。

二、多丽丝·莱辛中国意象与隐含的自我形象

黑格尔认为自我的整体性必须经由对对立物的扬弃而完成,即他者是自我民族意识的完成不可缺少的参考系。同样,他者也是塑形者自我形象的完成不可缺少的参照物。我們上文提及多丽丝·莱辛笔下的中国形象有着乌托邦色彩,曼海姆认为乌托邦中的集体无意识是由某些受压迫的群体用想象代替现实带来的。[9]对于某些群体而言,想象的代替作用(满足现实中不能实现的需要)是强大的。从某种程度而言,多丝·莱辛也从属于类似群体,她的人生残缺不完美,长时间处在压抑、生活窘迫中。多丽丝·莱辛1919年出生于伊朗,从5岁起便随父母一起生活在非洲水深火热之中,14岁辍学,16岁开始工作,先后当过电话接线员、保姆、速记员等等。较长的非洲生活,也让莱辛切身感受非洲殖民地的种族压迫和矛盾以及生活的困顿。受压迫群体的想象的巨大在于:想象的理想与美好替代了现实的残酷与不安。在不完美现实秩序下的莱辛也希冀想象代替现实的不合理,她的左翼精神信仰便应运而生了。青年时期的莱辛积极投身反对殖民主义的左翼政治运动,并投身于共产党主义之中。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有着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强劲意象的“中国”在莱辛不少文学创作中理所当然地出现。多丽丝·莱辛的左翼的政治思想及其作品联系的各种中国想象隐藏了一个压抑、受压迫的不完美灵魂,或者可以说作家某些阶段的自我形象与母国的被统治阶层羸弱受压抑形象是联系混合的,莱辛把自己想象为当中一员,感受、参与和努力抗争生活中遭遇的一切艰难和不完美。

形象学研究者认为形象塑造者把他者当作一个表现自我的舞台或场所,在其间确认自我,展示自我的渴望、梦想和迷恋,展现自我的焦虑、恐惧与敌意,甚至向其发泄怨恨和愤怒。[10]如果说,中国,作为莱辛作品中的他者以乌托邦形象映照了作家意愿直面艰辛困苦,渴求生活美好社会底层形象,展示其渴望与梦想。那么以矛盾的意识形态(对他国他族持否定不待见的态度)出现的中国意象又透视作家怎样的姿态和个人形象呢?曼海姆认为意识形态中的集体无意识是由统治集团将利益与形式密切联系带来的。实际上,笔者认为作家是有着异乎寻常的思维高度,是站在上层建筑的视角下并有着非一般的人文道德觉悟。以《金色笔记》为例,虽然其内嵌的中国意象繁芜,但在思想上层建筑看,主人公安娜同作家一般一直站在变革前沿,期冀结束母国破裂动荡的、不能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加入共产党并极具斗争精神。从加入到真正退出,莱辛在共产党组织里断断续续生活有10多年之久,虽然有着向往憧憬也有着失望焦虑,甚至最后脱离,但一直站在一定高度反映国家时代的矛盾,并持续坚定个人的声音反映母国社会甚至全民矛盾问题;从观念上层建筑看,体现在莱辛的文化文学观。在《金色笔记》中,作者对于来自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度的文学是有着独特的见解,认为真正的文学应该来自“有深度的、毫不掩饰的、甚至可以是紊乱不清的个人复杂的真实内心情感”。[1]而早在创作《金色笔记》之前,作者在《个人微小的声音》一文中表述了其高屋建瓴文论,认为作家应该是人文主义者,要怀着对他人、对人民的爱,对人类的坚定信念,传递正义与希望,抑制不公平和罪恶。[11]因而,有着如此觉悟才会站在上层建筑甚至高于统治阶层的立场视角,有着自我认定的正义主张,有着自己的是非道德标准的莱辛,才会既否定母国充满危险和暴力社会环境,也否定其他任何一个作者认为有着进步力量却仍然存在破裂分离的国度与民族。笔者认为,蕴涵对人类社会的人道主义情怀的每一个文学创作作品和每一位创作者,无论何时都值得值尊崇的。

莱辛赋予其作品中的中国形象浓烈而对比鲜明的感情色彩和不一般的意义,作为一名异国的作家,作家叙述的他国他族形象并不是现实的客观呈现, 而是不可避免地作为他者出现,体现一定的意识形态和乌托邦色彩,映衬和透视出作家的幻化的时代民族意识以及自我焦灼矛盾心理体验和抗争前进的行动觉悟。更重要的是,各种中国想象里隐藏了一个直陈渴望和追求向前的内心,一个勇于抗争焦炙和挣扎的灵魂,和一个敢于传达时代各色脸谱的声音。

参考文献

[1]卢卓.神话般的国度、人民与革命及其他——多丽丝·莱辛的中国情结研究之一. 肇庆学院学报(J)2018-4: P39-43

[2] (德国)狄泽林克.比较文学导论 [M].方维规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 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M].陈才宇,刘新民译. 译林出版社,2014.

[4] Doris Lessing. Under My Skin.[M]New York: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1995.

[5]陈惇,刘象愚.比较文学概论[M]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6]肯尼斯·摩根. 20世纪英国[M].宋云峰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8

[7] 陈才宇. 《金色笔记》阅读提示与背景材料[M] .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

[8] 多丽丝·莱辛.影中漫步[M].朱凤余等译.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

[9][德]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和乌托邦.艾彦译,华夏出版社,2001

[10] 張月观看与想像——关于形象学与异国形象.郑州大学学报(J)2002-4:110-114

[11] Doris Lessing. The Small Personal Voice in Doris Lessing: A Small Personal Voice.ed. Paul Schlueler. [M]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75, P20-21

基金项目:2016年度广西壮族自治区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阶段研究成果之一):“多丽丝·莱辛的中国情结研究”(编号:KY2016LX390)

作者单位:北部湾大学国际教育与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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