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南方姑娘

浙蛊松硕鼠

那個时候我们都知道一个公共的秘密，学霸鞠淑华一直都叫不准周明的名字，她开口永远是“邹明”。

她是个地道的四川人，很难分清平翘舌。其实她一直都克服得很好，只是一到周明的名字，还是会闹笑话。

鞠淑华是以优异成绩从家乡考到我们学校的，她地方口音特别重。刚开始的时候，不愿意和大家说话，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看书，我们都以为她是个不好相处的高冷学霸。

而和鞠淑华完全相反的，就是我的发小及同学——那个她一直叫“邹明”的人。相比之下，周明简直就是我们的人气偶像。

周明是个能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的人，为人幽默风趣，异性缘好得很。他总是没皮没脸地把座位周围的女同学逗得笑弯了眉眼，唯独离他一人之隔的鞠淑华，留给他的，永远都是一个单薄却又挺直的背脊。

周明也曾经正经地故意去和她说过话，不过鞠淑华永远只是简单地应付他，低着头，连正脸都看不清。

如果不是那次校级毛笔大赛第一名的荣誉证书送到班主任手里，我们都还不知道——看着与世无争的鞠淑华，不仅学习成绩好，连书法也写得一流棒。

听说我们学校的书法鉴赏团队是出了名的刁钻，她能一举夺冠，自然实力不凡。

果然，作为学生会的干事，学校安排我们为毛笔大赛的获奖选手准备作品展，我亲眼目睹了她的作品。那是李白的《长干行》，字里行间是不逊于男生的苍劲与潇洒。

自此，她算是在同学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周明，他的目光自她叫他“邹明”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追随她了。

“她其实是个特别的女同学。荆阳，你有没有发现她的眼睛有一种南方人特有的明亮？像有一汪江南的春水，可真美啊！”这是周明那个臭小子，在无意间一睹她芳容时，回家路上傻呵呵对我说的话。

他都不知道，对着一个女孩子如此不知收敛地夸赞另外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妥，虽然我是她的好兄弟。等等，江南的春水？说得好像他见过似的。

可是，谁又能知道，很久以后的某一天，那个坐在我面前喝得烂醉的周明，一边扯着我衣袖，仍旧哭着说和现在如此相似的话。

“阳啊，我就是舍不得她，我爱了她那么多年，她的那双眼睛啊，就像她下笔有力的毛笔字，所有的故事都刻在我的心里了。”

鞠淑华的普通话终于在一次次的刻苦练习中，变得越来越好，人也渐渐变得开朗自信，在许多活动中都能见到她的身影。

周明的普通话标准，形象气质皆佳，音色也很正。才半个学期，就已经身居校园广播站的副站长这一高位了。帅气的外表以及标准化电台DJ的嗓音，暗地里为他吸引了一大堆迷妹。

节日里，那些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女生，总是会送各种粉色的礼物，把他的抽屉塞得满满的。为此，他在把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等零食大方地分给我这个大胃王时，总是一脸得意。

一个下午，我们从广播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鞠淑华的。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加入校广播站的，但我们从广播里，听出了她的从容和专业。她真的是个对自己狠心的姑娘，在所涉及的领域里，竟然没有输给任何人，哪怕一次，永远都是佼佼者。

同在广播站共事，相处、见面的机会变多了，周明和鞠淑华的关系也随着那个初夏的一次事故，意料之中地升温了。

那天，鞠淑华帮同学顶班儿。不知道是谁把事先准备好的好文分享错放成周一的校刊佳作，所以当鞠淑华照着稿子播到一半时，闯进播音室救场的周明把她吓得一脸错愕。

后来，我和鞠淑华有缘在一个学校，我曾在她喝醉酒后，听她絮絮叨叨说起过那天的事。和周明很像，说起这件事时，两人的眼里，都充满了微光。那是于他们而言，关于彼此的故事。

她说：“那天，他跑得大汗淋漓，呼吸很急促，从我手里拉过话筒有条不紊地换了内容播起来，我才知道我播的是昨天的内容……从此，那个人影就闯进我的心里了。”

周明说：“我其实也会偷偷地听她的播音，会假公济私地在一旁监督，然后刚好一起从六楼走下来。那天，我不知道会是她，更不知道会发生常识性的错误。听到熟人说她今天的播音和前一天主题一样，我就立马向她奔去。她那样骄傲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居然犯了这样的错误，一定会很失落。当我推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决定好要守护她一辈子了 。”

不同的是，后来的鞠淑华是哭着说完，而从前的周明是眼里有光地笑着说完的。也许，正因为我是他们两个故事里，唯一知道所有细节的旁观者，所以最后他们没有走到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那么难过。

自救场事件后，用周明的话来说，他们的关系，简直是以火箭般的速度上升着。他们越来越亲近，偶尔还会像我和周明那样小打小闹一番。鞠淑华也不再避讳叫周明的名字，而是大大方方地叫他“邹明”。

随着高考的大浪袭卷而来，最先被击溃的是鞠淑华一声声喊出的“邹明”。

周明家出现变故了，就在高考倒计时写到106天的时候。他的父母匆匆把房子卖了，他们一家人到海南去了，连高考都来不及参加。

短短几天时间，就已是人去楼空，不留痕迹。

我们都不清楚他家出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周明他们一家搬走后，新住进来的那家人，那个像周明那样大的男孩子，没有每天早上站在门前等我一起上学。

高三倒计时的时间很紧，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白天认真听讲，晚上挑灯奋战到半夜。对于周明的离开，虽然都觉得很遗憾，但一想到还有张毕业照，也就没有那么悲伤了。

周明要走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几天，他和鞠淑华都关系僵得奇怪。平时相谈甚欢的两人，竟然像刚开始那样，安静得可怕。

故事最后的起伏在周明要走的前一天。那天是他最后一次在广播站工作，鞠淑华没有去，她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匆匆吃过饭就在教室自习做题。

通知完所有重要事宜，话筒里的声音变了个人。只听那人熟悉的嗓音略带颤抖地说：“接下来，是一个叫作‘邹明的人，送给他特别的女同学的一首《南方姑娘》”。他说，“我亲爱的南方姑娘，我要离开了，照顾好自己。愿你万事胜意、得偿所愿！”

那天下午，赵雷的《南方姑娘》一直在我们耳边循环播放着，而鞠淑华的握着笔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不知道是不是大喇叭里面听歌都容易让人伤怀，还是周明的那句“我亲爱的南方姑娘”，似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个男孩子在现实逼迫下，需要远离自己喜欢的姑娘时的无奈。那种无能为力，比起高考这条鸿沟，更能将人拉入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

高考结束，很快一纸相同的通知书，将我和鞠淑华的距离拉近了。而我的耳边一直飘荡着周明走的前一天，那首传遍整个校园的《南方姑娘》。

周明特意来找我，求我在以后的岁月里，多照顾他的南方姑娘。因为种种原因，我复制了鞠淑华的志愿，我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我想，鞠淑华是明白的，我代替周明做的那些事情。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这样远隔千里万里的牵挂和守候，并没有促成他们余生的相守。

周明和他的南方姑娘，终于，还是错过了。

青春最美妙的时光悄然逝去，他们成就了彼此最美丽的回忆！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