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岑 章军建
患者,男,58岁。因“四肢乏力2个月余”就诊于我院神经内科。2个月余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四肢乏力,以近端为重,乏力程度与活动及休息无关,无晨轻暮重感,生活尚能自理。自诉有四肢远端麻木感,发病后于当地医院行肌电图检查提示四肢周围神经损害,考虑格林巴林综合征,具体治疗不详。患者乏力症状无明显缓解,故来我院。既往史:发病前约2周有“感冒”史,长期吸烟史,8年前外伤后腰椎钢板植入史。查体:神志清楚,对答切题,言语清晰,眼球活动可,无眼震,双侧额纹、鼻唇沟对称,伸舌居中,颈软,四肢肌力V-级,肌张力正常,双侧腱反射对称减弱,肌肉无明显萎缩,左下肢巴氏征(+);深浅感觉无明显异常。当地医院肌电图示:四肢周围神经损害(运动、感觉纤维,远端、近端神经根均受累,脱髓鞘损害及轴索性损害均存在)。胸部X线示:双上肺纤维增殖灶,双肺支气管病变,右侧胸膜粘连增厚。
入院后检查:血液生化检查无明显异常。复查肌电图示:①重复电刺激:双上肢正中、尺神经低频重复电刺激可见波幅递减;双侧尺神经高频重复点刺激呈可疑波幅递增,双侧正中神经高频电刺激未见异常。右侧副神经、面神经低频电刺激可见波幅递减;②四肢运动神经传导波幅降低,感觉传导未见异常;③双下肢胫神经、双上肢正中、尺神经F波未见异常;④针极肌电图未见异常。胸部CT平扫示:右下肺门影增大,并纵隔淋巴结肿大,右下肺支气管内黏液栓(见封四图1)。纤支镜示:右下叶基底段新生物阻塞;右上叶前段狭窄;支气管炎症征象(见封四图2)。肺穿刺活检病理结果示:小细胞癌(见封四图3)。外送电压门控钙通道抗体阳性。
结合该患者临床表现及辅检资料,考虑诊断:①癌性Lambert-Eaton综合征;②小细胞肺癌。
Lambert-Eaton综合征(Lambert-Eaton myasthenic syndrome,LEMS)是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神经肌肉接头疾病,1956年由梅奥诊所的Edward Lambert和Lee Eaton两位医生提出并命名[1],发病率约为0.3/100万 ~0.4/100万[2],临床上分癌性(cancer-associated,CA)LEMS(50% ~87%)和非癌性(non-tumor,NT)LEMS(13% ~50%)两类。
目前认为LEMS的发病机制是由自身抗体与突触前膜的P/Q型电压门控钙通道(voltage-gated calcium channels,VGCC)结合后抑制神经递质的释放引起。VGCC是一种表达于突触前膜的异聚多亚基复合物,可根据其生理学性质分为多种亚型,包括P/Q型、N型、L型、T型和R型。P/Q型VGCC主要参与运动神经末梢的神经递质释放,自主神经末梢的递质释放则由N型VGCC参与调控[3]。CA-LEMS患者中以小细胞肺癌多见,其他如非小细胞肺癌、前列腺癌、胸腺瘤、肝癌、胆囊癌和淋巴组织增生性疾病等在临床上也有报道[4~6]。小细胞肺癌细胞表达了高浓度的功能性P/Q型VGCC,可能诱导大量致病性VGCC抗体的产生并造成自身免疫反应,这些自身抗体与突触前神经末梢的VGCC成分交叉反应,从而影响肌肉功能[7]。NT-LEMS的具体发病机制目前尚不明确,多数研究认为,其与自身免疫性疾病密切相关且具有一定的母系遗传倾向[8]。此外,NT-LEMS与自身免疫疾病相关的单倍型(如HLA-B8,-A1,-A2和-DR3)之间存在相关性,特别是在年轻时发病的患者中[9]。
LEMS患者突触前Ach储存和神经肌肉接头处Ach量子的突触后反应是正常的,但ACh从突触前神经末梢释放的减少转化为降低的突触后终板动作电位。Ach量子的减少归因于与自身抗体结合后突触前末端功能性P/Q型VGCC的缺失。免疫电镜显示,突触前膜中的P/Q型VGCC数量减少,并在LEMS中以聚集模式表达,减少了去极化时钙离子的流入[10]。LEMS患者的自主神经功能症状可能是通过自身抗体与N型VGCC的相互作用;部分患者出现的神经系统症状则可能与位于小脑的另一种VGCC亚型相互作用导致[11,12]。
LEMS的诊断主要依据临床症状、肌电图和自身抗体血清学检测。患者多以双下肢近端无力为首发症状,可逐渐进展至双上肢甚至头面部肌肉,其肌无力的特点是肌肉短暂用力收缩后肌力增强,持续收缩后呈病态疲劳。同时可出现口干、眼干、便秘、性功能障碍等自主神经症状。其他少见症状包括:眼睑下垂和小脑性共济失调等,小脑性共济失调多提示CALEMS[12]。对于使用过神经阻滞药物后出现的不明原因术后肌无力,也应考虑LEMS的诊断[13]。肌电图特异性表现主要为高频(20~50Hz)重复电刺激后动作电位波幅明显增加(增量反应),增高2~20倍(波幅增高200%以上为阳性),伴或不伴低频(<10Hz)重复电刺激后动作电位波幅的减低。其检出率与操作环境及操作者的诊断技术密切相关。本例患者以四肢迟缓性瘫痪伴主观感觉障碍起病,周围神经感觉传导并无异常,仅伴有轻度运动传导异常;当地医院肌电图诊断为运动感觉传导均有异常,且未行重复电刺激检查,影响了临床医生的判断,加上胸部X线的阴性发现,导致其最初被误诊为格林巴利综合征。血清抗体检测出P/Q型VGCC抗体是LEMS诊断的金标准,但大约有10%的患者P/Q型VGCC抗体呈阴性,其中大多为NT-LEMS[14]。研究表明,抗体滴度与疾病的严重程度无关[15]。SOX1抗体的存在则强烈提示小细胞肺癌性 LEMS[16,17]。LEMS的临床症状的非特异性导致其常被误诊,其中最常见的为重症肌无力(MG)。有研究发现,在1990年至2009年间最终确诊为LEMS的241例患者中,大约58%病人最初被误诊,其中21%被误诊为MG[18]。其他需要鉴别的疾病还包括多发性神经病、肌病、关节炎等。LEMS合并MG也有少量文献报道[19]。
一旦确诊为CA-LEMS,应优先考虑肿瘤相关治疗。胆碱酯酶抑制剂可改善患者的口干症状,但对其他症状无明显作用[20]。3,4-二氨基吡啶(3,4-diaminopyridine,3,4-DAP)对改善肌无力症状有一定作用,3,4-DAP阻断VGCC,使运动神经末梢动作电位去极化延长,并增加VGCC的开放时间,从而导致钙离子流入和ACh释放增加,进一步改善肌肉功能。一般推荐剂量为每日3次,每次10 mg口服,最大推荐剂量为80 mg/d,但该药目前尚未广泛应用于临床[20]。1996年Bain等的一项大型随机双盲研究显示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intravenous immunoglobulin,IVIg)与复合肌肉动作电位(compound muscle action potential,CMAP)的显著改善和血清VGCC抗体的下降有关,可改善快速进展患者的临床症状[21]。对于需要及时处理的严重患者可选择血浆置换疗法,5日为1个疗程,每天置换3~4L血液,其对CA-LEMS和NT-LEMS的症状改善通常2周左右达到高峰,6周后开始消退[22]。长期控制症状的口服药物可选择免疫抑制剂泼尼松龙和硫唑嘌呤,一项对47例NT-LEMS患者的研究随访数据表明,大约90%的患者需要使用泼尼松龙和硫唑嘌呤的联合治疗,其中43%在治疗的3年内达到持续的临床缓解[15],药物剂量的选择参考重症肌无力患者数据,给予泼尼松龙最高剂量1.5 mg/kg,硫唑嘌呤最高剂量为2.5 mg/kg。利妥昔单抗对LEMS症状的改善作用目前鲜有报道[23]。免疫抑制疗法或许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对肿瘤的抑制作用,因此通常在NT-LEMS中建议积极使用。近期的一项临床研究结果表明,与LEMS相关的免疫应答可以抑制肿瘤活性,延长LEMS癌症患者的生存时间,该研究对比了31例SCLC-LEMS患者与279例单纯性SCLC患者,排除其他干扰因素的情况下,SCLC-LEMS患者表现出显著的生存优势[24]。
综上所述,LEMS是可能存在SCLC或其他潜在肿瘤的临床重要早期指标,一旦确诊CA-LEMS,应尽快开始肿瘤治疗。LEMS相关的免疫应答或许可抑制肿瘤活性,但仍需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