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猛
一
关于墨彩,冯先铭先生在《中国古陶瓷图典》一书中是这样描述的:“瓷器装饰彩之一,以黑色为主兼用矶红、本金等彩料,在瓷器上作画,经彩炉烘烤而成。墨彩始见于清康熙时期,是五彩、珐琅彩、粉彩瓷器中常见的色彩。”关于以墨彩绘制的瓷画的效果,冯先铭先生在《中国古陶瓷图典》中说:“浓黑的彩料在似雪的白釉上绘画,亦深亦浅,可浓可淡,与水墨画的效果相似。所以又称之为彩水墨画。”
墨彩始见于康熙中期,盛于雍正、乾隆两代,清末濒临失传,民国时期开始复苏,并在新中国得到保护和弘扬。
康熙时期的墨彩是进口原料,多用于勾勒纹饰的轮廓和表现五彩瓷中需要用黑色表现的部分,但也有纯墨彩瓷画,纹饰以花鸟为主。如北京故宫博物院就藏有《清康熙墨彩竹节式臂搁》,其器长方形,上下等宽,通体施白釉,正面上下两道竹节纹之间以墨彩绘竹叶图,画旁题有“琅玕枝竿疏”五言诗句。雍正六年,瓷匠们从进口的珐琅彩中获得启示,创制了本土珐琅彩,《清档》载:“新炼珐琅料:月白色、白色、黄色、浅绿色、亮青色、蓝色、松绿色、亮绿色、黑色,共九样。”本土珐琅黑彩的出现,使得大量使用珐琅黑彩在瓷上画水墨画成为可能,画师们开始把水墨国画移植到瓷上,瓷上国画应运而生。雍正时期的墨彩瓷画多绘于笔筒、尊、盖碗、套杯、盘等器上,纹饰以山水、人物为主,艺术效果与水墨国画如出一辙。又如上海博物馆藏的《清雍正墨彩山水图笔筒》(官窑制品),依瓶势以墨彩绘制和谐宁静、舒适安闲的山村景色,清新秀润,有国画的“墨分五色”之妙。再如上海文物商店藏的《清雍正墨彩人物洗口尊》(民窑制品),描绘的是以“福、禄、寿”为主题的人物画,画面以墨彩为主,人物的面部、手部及衣褶用淡淡的矾红勾勒晕染,增加了画面的立体感。乾隆时期,能文善画的督陶官唐英,以其文艺家的修养和督陶官的便利条件,自书、自画、自制的一些小型墨彩文具,以诗句和书法丰富了墨彩的艺术表现形式,诗、书、画、印的交融,不仅拓展了墨彩的艺术境界,也提高了墨彩的艺术品位。唐英在乾隆八年创作的《石纹釉地连方开光墨彩山水人物诗句小笔筒》,其器由两个大小不同的长方形笔筒镶嵌组成,器身有四个开光,其中有两个开光内墨书诗句,另两个开光内分别墨彩“竹石图”和“山水人物图”,极具中国文人画的意味。
清末民国初期,景德镇开始使用外国新进口的洋料——新彩,之后,在瓷匠们的潜心研究下,也掌握了颜料的配制技术,研制出国产新彩颜料。新彩的特点是“所见即所得”,在瓷上作画犹如在纸绢上作画一样,这为瓷画艺人创新瓷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新黑料画“墨彩雪景”、“墨彩描金”、“墨彩肖像”等品种相继出现。
二
墨彩描金,只用黑、红、金三种颜色作画,多用于瓷上人物画的彩绘,有时也会出现在花鸟瓷画中。彩绘时主要用黑料,兼用红料绘人物脸部轮廓、五官、衣袍以及花卉的花瓣等,金料则用于勾线、覆盖、烘托、点缀,以增添其富丽堂皇的气氛。多采用中国画的工笔重彩及水墨画表现技巧,讲究线条感,同时也要对墨色层次、浓淡进行合理运用。虽用色单纯,然色彩的表现效果却高贵典雅。其工序是先在白瓷上以墨彩绘画,烧制以后再用金色描绘装饰图案纹饰线条,最后再经800℃左右二次烧制而成。
“墨彩描金”技艺是景德镇的著名陶瓷美术家周湘甫在民国后期复兴的。民国后期,周湘甫先生偶得一块墨彩描金残片,如获至宝,因痴迷其艺术效果,便决意复兴其技艺。周湘甫先生潜心研究,以新彩颜料仿制、配制颜料——绘画——试烧——调整配方,周而复始,经不断探索,终于将古法墨彩描金技艺与现代粉彩工艺巧妙结合,独创“新墨彩描金”技艺,从而复兴了墨彩瓷这一独特的绘画艺术。与周湘甫同期的“墨彩描金”代表人还有雷火莲、李盛春、吴原青等。周湘甫的作品,风格古雅精细,表现题材以人物为主。雷火莲的作品也以人物为主,风格古拙华丽。李盛春的作品主要表现花卉,他将古彩、粉彩技法融入到墨彩描金技法之中,让墨彩在表现花卉时,与传统的墨彩花卉相比更加层次丰富、更加有韵味。吴原青的作品以图案为主,画面显得规整、庄重、深沉。
三
自入瓷行,我便痴迷于“墨彩描金”艺术,痴迷于它的“墨分五色”之妙,痴迷于它的富贵高雅,痴迷于老一辈艺人对人物的精妙塑造。
我以前辈为榜样,不仅刻苦练习彩绘技艺,也深入钻研彩料的配料技法,因为我深知,只有自己熟谙彩料,才能让画面的色彩随绘画的内容多变,才能呈现如真的质感。“墨彩描金”瓷画,乍看有黑、红、金三色,但实为单色作画,黑、红、金三色各担其任,黑、红表现主体,金为点缀。用单色表现丰富的层次,考验的是绘画者的用笔功夫,描金则考验绘画者的线描能力和审美情趣,金色运用是否恰如其分,是界定一幅画“雅”与“俗”的关键。
我痴迷于“墨彩描金”人物画的创作,喜欢从历史、典故、小说、戏剧、道释故事和民间传说中提炼素材。并创作了不少道释题材的人物瓷画,塑造了不少道释人物,比如钟馗、达摩、刘海等,《刘海戏金蟾》便是其中之一。
刘海十六岁登科,五十岁至相位,在正阳子(道人)“取一文(钱)置之几上,累十卵于钱若浮图(塔)之状”,寓示“人居荣禄之场,履忧患之地,其危殆甚于此”后,彻悟,弃官出家,隐居于华山、终南山,得道成仙,成为全真教祖师之一。
“刘海戏金蟾”的故事出自“财神刘海与金蟾的传说”:传说中的三足金蟾是精,能口吐金钱,是旺财之物,但它常常祸害百姓,刘海将其降服。金蟾臣服于刘海门下,为求将功赎罪,金蟾使出绝活助刘海造福世人,发散钱财,帮助穷人。
“刘海戏金蟾”在中国已是传统的纹样,我不想仿他人,因为各有己悟,他人笔下的刘海并非我心中的刘海。但太多的图样纷扰了我的思想,不知从哪个角度提炼素材更能准确地表达我心中的刘海,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一首诗:“谁是忘忧自在天,戏蟾拥慧对流泉,科头散发挥无事,终日逍遥不计年。”兴奋不已,此诗纳归的便是我想要表达的。
我将刘海与三足金蟾设计为对话状,画于瓷瓶之上:刘海,蓬发赤足,腰系葫芦,执杖鞠体,笑盈盈、乐颠颠;三足金蟾立身,将前足搭在刘海掌中,仰视刘海,与之欢悦交流。刘海与三足金蟾在此图中似友,而非主仆,这样更能体现刘海的博大胸襟和善良品格。
在这幅瓷画里,我着意刻画了刘海的神情和姿态,因为人物的内心活动依此体现。对于三足金蟾,我将其拟人化了,以人物对话的姿态和神情刻画之,这样既能让画面有动感,又具有生活气息。
我以红料彩绘人物身体,特别注意表现人物面部的光影效果和肌肤的质感;以墨彩绘制人物的衣衫,特别注意表现衣料的透明度和质感;以本金点缀衣衫上的纹案,特别注意把握其度,不让其越过人物本性的界线。
善画人物者是幸运的,因为时代是人类创造的。人类创造了时代,时代也成就了人类,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物画创作者。
我创作了不少传统题材的画,也创作了不少与现实生活很贴近的画。我深知,喜欢画传统题材的画,就要挚爱中国的传统文化,因为中国画是中国文化积淀的产物,在它的滋养下才有独立思考的画作产生。要画好现实题材的画,就要学会观察生活,善于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具有时代精神的有生命力的题材,让作品富有时代感,为时代的进步产生积极的影响。
我痴迷“墨彩描金”传统工艺,我要学前辈,好好保护我们的文化遗产,做一个能承上启下的好瓷画艺人,为“墨彩描金”艺术的传承与弘扬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