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花木山房(组诗)

2019-12-02 03:41胡亮
扬子江 2019年6期
关键词:坐骑山房夹竹桃

胡亮

儿 子

儿子已然——也突然——长大得像是来自

外星;而妈妈,你的失眠,你的角膜炎,

仍将勒索那过了头的老来瘦:这样两种瑜伽术

令我悲欣交集。而西山,

却不增不减——或许终将要穿过一个针鼻子——

那也只好不问不管。

要让眼睛

“要让眼睛长出舌头来”,你撂下这句话,

像是喃喃自语,顺便还用鼻子舔了舔

耳朵。你是如此善诱,让那对云中的哲学器官——

耳朵和眼睛——似乎改了行,舔了舔

去年或异地的红心猕猴桃。此刻,你和我

都急于痛饮,不能再等,那就直奔西山

黑松林。开了一瓶青花郎,又开了一瓶

剑南春,酒罢,我们居然还记得动用

整个儿肉身舔了舔从枝头簌簌而落的——

不是猕猴桃——而是自绝于味蕾的超验性。

在你的花木山房

在你的花木山房,老朋友,且让我喝会儿

闲茶。窗外有山,有水,有白额的猛虎惊散了

白鹭。老朋友,白鹭是你的

坐骑,而猛虎是我的坐骑。

那又有什么关系?且让我们继续讨论

草書与新诗的枯涩之道。

是的,夹竹桃

是的,夹竹桃!在渠河右岸,我曾经发现过

这种来自波斯的植物。在茎的内壁,

在叶与花的夹层,在蓇葖的密室,我发现过

悠然的电流和坦然的生产线,发现过

全部积极性的顶点:五十克乳白色的毒液。

这种毒液可以制成杀虫剂,也可以制成

强心剂,远逊于攻心计。夹竹桃,

夹竹桃!就让我们联袂惨败给那个蒙面人。

我在森林里

我在森林里小住了两日。雨呢,说下就下,

说停就停。我赶走了脑子里的半首诗,

像驱散了乌云。到了深夜,

班头鸺鹠敲响了面山的窗玻璃,提醒我照看好

肺叶内的润楠,照看好黑耳鸢、棘腹蛙

或蹼趾壁虎的分身:我以外的我,诗以外的诗。

你尝试过草药

你尝试过草药和美式疗法,还尝试过老巫婆

或道士。当然,你一直醉心于持诵

《金刚经》。你的女儿还没有出阁,而情人

却早已离婚。春宵、野心、巨额债务……

都已搭上一辆过山车,加速

驶向了鼻咽癌的针眼。你从我处借走的三部

宗教史——包括许地山的《道教史》

——也许无法让倒计时拐入一小块深蓝;

而你的噩耗,却给时间带来了五秒钟

的痉挛。那时候正当我的山居,正当

我的夜饮,户外水雾弥漫,

似乎到处都密布着进入树林的小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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