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
天真的经验
那个孩子,沮丧于没能捉到蜜蜂,
他的玻璃瓶仍是空的,
因此,晚上他的梦中盘旋着蜂群的嗡嗡声。
也许在未来他会有一片油菜花地,
甚至,成为一个养蜂人,
指挥着成群的蜜蜂进入不同的蜂箱。
誰能知道这些呢?
在数列般漫长的生活中,
究竟是有趣,还是失望多些。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是新鲜的,
他对世界的认识,
来自于对小镇车站外的想象。
他还没有成为自己的骑手,
还没能控制雨水的缰绳,
而他将在错误之中捕获经验,那有限的一跃。
认识论的早晨
清晨,摄影师用三脚架
固定了一片风景
他在调整事物的景深
有一刻,一只花斑瓢虫的逗留
让他着迷
这么多年,朴素的激情
仍伴随着他
行进在世界那陌生的宽度中
让他在镜头的这侧
尝试着美学的翻新
对我来说,这也意味着一个
认识论的早晨
摄影师带着移动的风景
进入到新的风景中
就像我们每个人,带着偏见
寻找着相互理解的基石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对焦时
花斑瓢虫越是清晰
背后的草坪就越是退入到
一种模糊之中
万物静默如谜,可见与不可见的
始终不可穷尽
快门按下,那启示性的闪光
仍不过是一种简化的捕捉方式
在它所拥有的限度之内
我们别无他法
重力的礼物
白乐桥外①,灵隐的钟声已隐入林中
死者和死者组成了群山
这唯一的标尺,横陈暮色的东南
晚风围着香樟、桂树和茶陇厮磨
边上,溪流撞碎了浮升的弯月
一切都尽美,但仍未尽善
几位僧人正在小超市前购买彩票
孩子们则用沙砾堆砌着房子
如同我们的生活,在不断的倒塌
和重建中:庙宇、殿堂、简陋的屋子
也许每一种都曾庇护过我们
带着固有的秩序,在神恩、权威和自存间流转
路旁,一只松鼠跳跃在树枝上
它立起身,双手捧住风吹落的
松果——这重力的礼物
仿佛一个饥饿得有待于重新创造的上帝
诸友,我们是否仍有机会
用语言的枯枝,搭建避雨的屋檐
它也仍然可以像一座教堂
有着庄严的基座、精致的结构和指向天穹的塔尖?
①紧邻灵隐寺的村落,坐落于北高峰山脚下,桥因白居易任刺史时所建而得名。
雨夜想起友人
有时,我想到你
在咖啡馆,窗子推开了
早晨的清新涌到你阅读的书上
你写下落日的诗句
像一位农夫
用铁锹松动着泥土,那里一小片果园
摆动,接受风的巡阅
有时,我想到雨
马蹄般踏过西湖,泛起一片白雾
转而如婉转的燕语
你打伞走在白堤,听着寂静
从枯荷根处飘起,你是
寂静的知音
有时,我想到你就是雨
从远处的青山,溪流
带着细小的旋涡
又一次,冲走了多余的漂浮物
这里,也许有着正确生活的依据
玉环逢友人
河水流向东海之滨,你的故乡
这里,每个人都渴望成为一头鲸鱼
穿行在巨浪之中
渴望着风暴来为自由加冕
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朋友们
没有成为彼此的灯塔
我们只是深秋的行人,众路各异
微雨为彼此身上带来了一小片光晕
你也不再能够像那匹疾速冲刺的马
带着“马蹄形成的风”①
那隆隆的想要征服世界的马达声
开始退潮,但月光的宁静会停留在沙滩上
远处的礁石因历经冲刷而变成黑色
得失之间每个人都将做出衡量
就像你写道:“我要的不是鱼,不是捕鱼的网
而是贴满礁岩的星星般的鱼鳞”②
①引自伤水诗《马》。
②引自伤水诗《驾车途中,接自亮兄来自披山岛的电话》。
在那拉提
汽车带着我们奔驰,就像风
吹动着一颗沙粒
这是那拉提,清澈的溪流上
跃动着银星的那拉提
绿茵铺陈的山脊如少女柔和的弧颈
有种让人自惭形秽的美
天空洗净的宝蓝下
大片大片油菜花盛放得更加明亮
数不完的野苹果树生长着的那拉提
千万匹马自由驰骋的那拉提
云从巍峨的雪山升起
是云、山脊和雪线装订了这部宏阔之书
在这里,有一种天籁让所有杂念全部消音了
而我们日常拥有的不过是
喧嚣,在生活的边界竖起的栅栏
伟大的召唤已经消弭
就像点燃的烟,它上升,却不会成为云
是的,在这些肃穆如唱诗班般直立的
云杉、白桦和密叶杨中间
有一刻,我曾想起,我们所拥有的
每一样事物,都不过是一阵风
是吹灭蜡烛时,那轻轻的“嘘”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