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草地

程远

洁白的帐房炊烟升起/我生在牧人家里/辽阔无边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当我身躯一样爱惜/沐浴我的那江河水/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这就是蒙古人/热爱故乡的人

——腾格尔《蒙古人》

草原的风儿一直撩拨着我，从春到夏。六说，我要是再不去内蒙他可就不再等了。六是一著名牛奶公司的赤峰城市经理，他的意思我知道，他就要升迁总部了。于是，给五小哥打电话：咱们还是及早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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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至赤峰N162次客车虽然标明特快的字样，但依旧需要十个多小时才能抵达，我们从晚上7点上车，次日5点多才到站。五小哥说，将就点吧，睡一觉就到了，这次六给咱安排的是富贵游也说不定。

果然，六发来短信，让我们在路上好好休息，到地儿的事他全包了。

这是我第三次来赤峰旅行，第一次是1989年7月从这里去林西，第二次是2005年9月去坝上。应该说，两次印象都不是很深刻，比如赤峰火车站，是不是当年的样子就很模糊。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们，来年车站广场将增加蒙古包式的建筑，那时外地人再来，一下火车就会感受到草原风情。

6点钟，在街边吃过早餐，六带我们去见他的蒙古族兄弟白哥，当然还有白哥的坐骑本田。白哥说：你们想去哪？我说除了林西和坝上哪儿都成。白哥说：好，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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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沿着205公路向西北方向的克什克腾旗行驶，这是一条在建高速，直到林西县边境，与303国道相接。白哥的坐骑飞快，窗外是缓缓流动的西拉木伦河，我不知道十几年前的林西之行，是不是走过这里。

中午12点，到达青山世界地质公园，人不多，买了门票后，白哥带我们来到山脚下的蒙古族饭店，吃土鸡、鲜蘑、羊肉和一种叫哈米海山菜馅的饺子。因为我和五小哥下午要爬山，芳香的青稞酒只能浅尝辄止。

青山海拔1574米，总面积9200公顷，是大兴安岭东南边缘的主要山峰。峰顶南面两边平缓起伏的花岗岩岩面上，散落着数百个冰臼，如杯如桶、如盆如盘、如锅如碗，大者直径十几步，小者不盈一指，或仅同一个纽扣，但皆口小肚大，周壁光滑。有的臼内不存一物，坦荡见底，有的只留积水，映衬蓝天，有的尘土过半，上长花草白桦，仿佛一个天然盆景，又如高山上的花环。

当地谚云：九缸十八锅，不在前坡在后坡。说的就是这里。导游告诉我们，这是第四纪冰川运动的结果。早在第四纪冰川时期的几百万年前，青山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冰与石体的吻合处，水的涡流携带着石块在石体上旋转打磨，便形成这大小不一平滑润泽的石臼，亦称冰臼。

五小哥说，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恐龙留下的腳印。亿万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沙漠，众多恐龙交欢于此，突然狂风大作，冰雪交加，天崩地裂，生灵涂炭。灾难过后，由于温度的骤变，这些恐龙的足迹遂成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臼。当然，这是他的想象，或是玩笑。

从石臼峰下来，见六和白哥正与一位当地人聊天。那人说，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信你看眼前这座大山不是酷似一个佛像吗？或许是我的目力不逮，看不出多少逼真的样子，但我知道，这是人类共有的美好愿望，朴素而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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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青山，驱车前往经棚镇，这里是克什克腾旗的旅游中心。白哥说今晚住在这里，明天去达里湖。

这一晚我喝大了。这一天我和五小哥爬山越岭，从北线到南线，一路穿行未歇半步，原本要一天的游玩时间我们却只用了4个小时，回到饭店已是筋疲力尽。望着一桌子新鲜的羊肉羊肠奶茶炒米竟没有一点食欲，而白哥的当地朋友更是热情好客，不仅轮番劝酒，还请来了蒙古族姑娘献歌，献歌就要喝酒，这是蒙古族规矩。终于，几大碗白酒落肚后，我窜出了门外。

——当然是吐了。但这一吐，对方伸出了大拇指。

4

早上醒来，看宾馆里存放的旅游资料，始知达里湖位于克什克腾旗最西部，毗邻锡林郭勒盟，是我国第三大天鹅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是亚洲重要湿地之一，总面积258平方公里，平均水深10米。它是由盆地高原、湖积平原、草原植被、低湿地植被和沙地疏林草原植被组成。保护区现有鸟类16目33科152种，二类保护21种。两栖动物20余种。啮齿动物18种。鱼类21种。

数字是乏味的。当我们迎着朝阳一步步走向她时，却有一种靠近大海的冲动。她的宽阔、迷离、旖旎，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在内蒙草原。尽管她的岸边依然搭建了观景台依然有游人丢下的矿泉水瓶胶卷盒，像中国很多景区一样，尽管也不是最佳季节，看不到数以万计的白天鹅从远方聚集到这里，起如晴天飞雪，落似素锦铺地，以及成群的丹顶鹤、玉海雕、鸿雁等珍稀鸟类在此与水相嬉，与波共舞，但我还是端起相机，对准它们。我渴望能捕捉到只毛片羽！

达里湖岸边立有若干木牌，上书：石膏1.8公斤、羊草、披碱草、赖草、草木栖、碱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估计是植被培育基地吧。六说，管它呢！达里湖的鱼可是闻名中外，有食过达里湖鱼不品天下鱼之说。走，咱们还是吃鱼去吧。于是，我们来到达来诺日镇，美美地吃了一顿鱼宴，一扫昨夜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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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点，驱车过热水镇、黄岗梁，直奔阿斯哈图石林。阿斯哈图为蒙古语，意为险峻的山峰，距赤峰市区380公里，是第四纪冰川遗迹，与青山石臼一起被评为世界地质公园。白哥说这里的石林与云南的路南石林、元谋土林、新疆的雅丹地貌和现代冰川上的冰林均有相似之处，但又独具风采，电影《无极》的外景多半取自这里。

这诱惑不小！但要一睹她的风采绝非易事：她仿佛在遥远的天边一样，让我们足足走了3个多小时。

7月，正是草丰水美的时节，我们仿佛穿行在绿色的长廊，淹没在大片的紫花苜蓿之中。风中摇曳的白色雏菊和天边那一抹浅浅的蓝线，诱惑得人心痒。那些悠闲散落在原野上成群结队的红牛黑马白羊，在绿色中浮游，给人以与自由有关的种种联想。

绿色是夏季草原的底色，也是牧民们的胸怀，安详而坦荡。虽然我很少看到那白亮如雪的蒙古包以及从它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更多的是红瓦砖墙，成片分隔的蜿蜒的铁丝网，也难见英勇的骑手策马从山上冲腾而下，但我还是深深地感动了，为这片广袤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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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异与美是瞬间出现的。在我跳下汽车，悠哉游哉地漫步于海拔1700多米的北大山上时，我的相机还只瞄准高岭上那些盛开的鲜花，不停地咔嚓着，直到五小哥大叫：别拍那些花花草草啦，快看这山！

跑过去。举起相机，却迟迟按动不下快门。

——这是山么？这也不是山啊，这分明就是一座城堡，一座远古先人建造的城堡！那平地凸起的巨石，或摩肩接踵，或首尾相连，城墙门柱碉楼炮眼，应有尽有，狮身人像牛马猪羊，栩栩如生。那方塔，塔尖高耸，插入云霄;那天书，书页厚重，参差有致;那散落在四处的孤单伫立者，一如默默守护的卫兵，远望青山，俯察绿野。这里有开不尽的金簪花、山丹花、芍药花、马兰花，以及叫不出名字的花儿，金红浅紫，争奇斗艳，更有连片生长的白桦树，在清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情话。

作家张抗抗说：阿斯哈图是一部巨人的史书。那么，我在其中读懂了什么？史书未著一字而尽得风流。我读出天空的宽容，读出时间的无限。然而，我听见风声庄重的翻页，听见沙砾蹦溅时悲壮的吟诵。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仍然读不懂它，仍然不可参悟。

其实，没有巨人也没有巨人王国，只有地壳运动所留下的这些石头。望着这些石头，我和五小哥一时哑言，我们从中找出相似自己属相的那颗，默记于心，然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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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斯哈图石林往回走已经是落日时分了。六提议不去宾馆，在草原找个蒙古包住下，夜里可以看星星。大家贊成。于是我们来到一个叫做白音敖包的地方，据说也是一个自然保护区。这里的沙地云杉天然林面积达3.6万亩，宛如一道绿色屏障，屹立在白音敖包到黄岗梁西麓20公里长的带状沙地上，是世界上目前发现的唯一一片原始沙地云杉，也是我国云杉母树繁育基地。

当地朋友告诉我们：云杉林中拔地而起的白音敖包山，是蒙古人民心中的圣地。每年农历五月十三这天，方圆数百公里的牧民都要来此举行传统的祭祀仪式。那时，旗札萨克要穿上民族盛装，亲自率领乡亲们登上海日罕，在敖包前行跪拜大礼，开全羊宴席。

显然我们来得太迟，无缘领略这盛况。又因多贪了几杯酒，六说的草原上的满天繁星未等挂起，我就匆匆地钻进蒙古包，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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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从白音敖包去热水，洗过温泉，上204公路直奔翁牛特旗，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开始告别克什克腾旗向赤峰前进。三天草原之旅，行程一千多公里，出有轿车住有宾馆吃手扒羊肉喝青稞美酒，用五小哥的话说这的确是富贵游了。不过，白哥仍不尽兴，他带我们又拐进另一个景区：玉龙沙湖。

玉龙沙湖是赤峰草原第六大看点。5000多年前，红山文化在这里发祥，我们在教科书上看到的那个被誉为中华第一龙的大型玉龙，就是在这里出土。这里不仅沙中有湖、湖中有岛、岛上有草，蓝天碧水相映成趣，沙海绿洲和谐相望，更令人称奇的是沙漠中千姿百态的奇石，惟妙惟肖的阴石、阳石，引来无数游人攀爬跳跃，抚摩赏玩。

张承志说：在使用地图之外，实现旅行依靠的是人的热情和能力。诚如斯言。这次旅行，如果没有六的好客没有白哥的襄助，那些隐藏在茫茫草原深处的岩臼、湖泊、云杉、石林和这柔软的细沙，又怎能扑面涌来，任我们徜徉缠绵！当我们从漫山遍野的绿色中一下子跌进这银白的世界里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甩掉鞋子，光脚冲去。五小哥更是躺在沙地上不愿起来。

然而，落日终于退隐，白茫茫的沙漠也逐渐融入夜色。汽车驶出玉龙沙湖。白哥打开播放机，伴随那优美的旋律，哼唱起了《草原之夜》——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

这一晚我们住在翁牛特旗镇，当然是在喝了三个蒙古族姑娘的少郎酒、吃了她们新宰的肥羊后，结束了我们的草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