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女,2002年生,虔州学子一枚,好音律、文学与绘画,平日忙里偷闲写写随笔,怀揣几篇一等奖征文在校文学社拥有一方天地?。相信写作是邂逅另一个自己,以文思为墨,人间为纸,提笔洒下初心,落笔收获回忆。愿细品世间百态后,还能笑看百味人生,一如往日风流少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只有24小时的记忆。现在是X年X月X日,凌晨十二点。这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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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会看见自己在做梦?
无论是拨弄他的头发,关上空调,甚至是抽走他怀里最爱的玩具,他都毫无反应,可能真的是睡得太死了吧。
在梦什么吗?睫毛轻轻闪动着。我试着去握住他的手却反被带入梦中,再一睁眼便是高空坠落。坚硬的地面不断逼近着,再过几秒我就会与它撞个满怀,然后满心欢喜的迎来期待。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残破的羽翼托起我的身体。明明那样虚幻的场景,手上传来的触感却又是那么真实。
任由那羽翼艰难地带着我上升,我抬头打量那高高在上的梦境之主:呈着病态苍白的皮肤,明显与身材不相匹配的衬衫,同样残破的羽翼,只有那浅棕色的眸子还在提醒我“放心……”。
我看着“我自己”朝我伸出手,“陪我一会儿好吗?不需要太多时间。”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颗打破古井之下的平静的石子儿,我不喜欢。
但是我还是搭上了他的手,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钢琴曲与他在天空中踏着不知名的舞步旋转,像是水族箱里的两头鲸,首尾相接,片刻不离。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随着每一次眨眼,每一次走动,每一次心跳在颤抖。
“你没有时间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啊,我已经虚弱到一眼就能被看出来了吗,真是差劲啊。”他倒也不避讳什么,只是停了下来,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我说:
“我喜欢星星。”
“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呢?‘鲸落。”
我接不上话……
“给你三个忠告吧,算是见面礼。”
“第一,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别试图挑战时间。”
“第二,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第三,就算你做不到,至少要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我认为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看着周围的场景逐渐模糊,我才知道这个问题来得有多晚。
事实上也来不及了。???
他的时间到了,那个“鲸落”在他最爱的天空中,陪着他最爱的星光死去了。
我缓缓抬起合十的双手,也让自己淹没在这星光中,感受着他剩下的气息。
“祝你好运。”
2:00
白色,红色,绿色。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孩童的尖叫和不知名的人的哭泣的地方似乎被这三种颜色占据了一切。
我作为一个病人,在凌晨两点从独立病房醒来,带着缠满头的绷带和还在通过我的右手向我体内输送着药物的针管,开始新的一天。
“……是车祸伤者吗?”我随手翻看了一下被遗忘在一边的诊疗记录,并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于是就想去窗边看看夜景,却被针管限制了行动范围。
“没有这个也没什么关系吧。”我想着,随手扯下它扔到地上,但是没有疼痛传来,是的,一点儿都没有。
“我没有痛感。”
这是我今天在窗子前得到的,第一个结论。
“但我受过伤。”
第二个结论。
“我想跳下去。”
“遵从你内心的想法。”那个“鲸落”临死前的话语再次浮现。
于是我那么做了。打开,翻越,坠落,不可否认的是我钟爱这种感觉,呼啸的风裹挟着我兴奋的叫喊,解开我头上的绷带让它与我一起坠落。
就像是西方神话里的天使路过时留下的金粉一样啊,不对,应该更像飞机划过的天空。
美妙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很快我的旅程就到了尽头,终点站是一个屋顶菜园。我应该是“重重地摔下去”的。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那土地上有一个与我形状大致相同的坑,其中夹杂着半死不活的生命,它们还在呻吟。
没有多想,我随意掩盖了一下它们。
是,我从来不是什么天使,我只是一个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或者用“苟延残喘的一缕残魂”更合适一些。
很累。似乎我不断的把我的身体折磨得十分虚弱,这种被那个“鲸落”称为“差劲”的状态却令我十分满意。
再也走不动了,我任由自己背靠在大楼角落里的一个破败的铁皮棚子边,闭上双眼。
4:00
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在一个有风的小土墙上。
讲道理,十岁左右的孩童正是顽劣的时期,身边应该是由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围着。但她却只是一个人坐在这里,晃动着双腿,双眼望向那个充满欢声
笑语的树荫。眼神中有一丝渴望。
“她很特别。”
“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我在她身边坐下。即使我是一个“残破的灵魂”,也大概知道有朋友在身边陪着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她却似乎被我吓到,抬头一脸惊愕地打量着我。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不明白。”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我承认,我在隐藏感情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你不像想不明白的样子。”她还是有些疑惑,我这才记起我的外表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忍不住自己都发笑。
难怪会吓到她。我这么想着,又再度开口:“觉得他们很幼稚?”“不是。”她转回头,再次望着那渺远的地方。
“我不认识他们。”她想了很久,最后却脱口而出了一个最真实的理由。
一時间我也无话可说,沉默从我们二人之间的空气悄悄升起。“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讲道理,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比较好吧。”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双手交叠放在脑后,享受着盛夏的风,等她先开口。
如果只是客套的話,根本就不会接我的话,我不确定这个女孩是否真的希望认识我这么一个本来不该存在的“人”。
她果然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许谕,我的名字是许谕。”“鲸落。”我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在她手上写下这两个字,“你……”话说到一半我却突然顿住了,那一瞬间有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争先恐后地进入我的脑海。
“洒满星辰的夜空,安静的房间,堆满地板的礼物,被房门阻隔的争吵,破碎的合照,远去的车灯和窗边落寞的小人拼命忍住的泪水。”
我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她投来疑惑的眼光,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没事。”我微微晃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你可以叫我阿鲸。”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头脑似乎因为承受了太多而开始发昏,无力感开始从四肢百骸如汹涌波涛般涌来,我起身想要离开却为时已晚。
该死。
“我睡一会儿,你……”还等不及说完,我就两眼一黑,朝着土墙的另一边倒了下去。
随着疲惫而来的永远是黑暗。
6:00
我听到水声,无处不在。
但事实上是我在水里,一路向深处沉没,像一艘不堪重负的船,带着未完成的使命陨落。
据说人是起源于海洋的,组成人类的元素从天空中通过电闪雷鸣而来……任由海水灌入我身体深处的每一个细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正在我享受之时,我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它占据着一大片阴影,安静的阴影。
那是一头鲸,一头即将死去的鲸。我俯下身与它额头相抵,它也轻轻摆动尾巴回应着我的亲昵,只可惜它无法开口,不然我很期待和它来一场灵魂的交流。
叹息化作气泡从我的身体里溢出。
但就在此时它却真的开口了。“带我走吧。”很温柔的嗓音,“我陪着你。”
我摇摇头。“不需要。”
“你会的,会有某一天感慨幸好有我的。”它也不恼,只是继续用它独特的嗓音诉说着。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头鲸。”
“一个人……吗……”
于是我带它走了,更准确地说是它跟着我离开了深海。此时正值月明星稀,只有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上随着海面的起伏飘摇。那上面本来是有生命的——一个衣衫褴褛的欧洲男人,不过他已经死了。
出于对生命的基本尊重,我垂下头,在他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将他抛入海中,看着他一点点坠入海的深沉温柔中,直到消失。
等到我做完这一切躺下,那头鲸才慢悠悠地开口。“为什么?”它似乎不是很能理解我将那个男人抛入海中的行为。于是我起身,伸手触摸冰冷的海水,想了一会儿后说:“他死在海上,按道理,他属于这里。”
“是吗……”它于是不再搭话,而是问了我另一个问题:“那么,你的‘道理,指的又是什么呢?”
我一瞬间愣住了。
是啊,我的道理是什么呢?我有些迷茫。
不过,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现在的我需要的是休息,一场大梦。
8:00
她长大了,应该与我(的模样)一般无二。
我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她有了愿意陪她一起说笑的朋友,有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有了遥遥领先的成绩,这很好。
“这女孩你认识?”它绕着我在空气中游动着,“你妹妹吗?”“不是。”我转过身,“只是见过而已。”“这样啊……可是她来了哦。”
果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转过身与现在的她对视。她的眼睛变得十分漂亮,用水漾的钻石来形容都不足够。几乎是同时,我们一起开了口:
“你……”
“阿鲸?”
“啧。”我对于被人打断一事略有不爽,“居然还记得我,看来你记性不错。”“那是。”她骄傲地抬起头,不过很快又看向了那头一直不安分的鲸,“它……”“这是我朋友。”我低头瞪它一眼试图让它不要乱动,然后再次与她对视,“我的时间不是很多,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没有我就先走了,很高兴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说完,我转过身,无视那头鲸欲言又止的神情迈开脚步。“等等!”她一见我要走,急忙往前跨了几步抓住我的小臂。“怎么……”我下意识想要回头,一种酸胀的感觉却再次到来。
脏乱的角落,被撕碎的成绩单,高高在上的人群,无助的泪水,出演背景的是消褪的霞光。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低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以……帮我把这个放他书包里吗?就是那个穿黑色T恤打球的男生。”
“至少这次,我想争取一回。”
“凭什么?”我是讲求等价交换的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的事,我不会轻易答应。
“凭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以吗?”她见我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有些急切地开口说道:“我是转学过来的,和那群人也只是普通同学而已,算不上什么朋友。”“那为什么是我?”我感到有些可笑,“我们才见过一次面吧,他们可是你朝夕相处的同伴啊。”“你和他们不一样。”她低下头。
“至少对于我来说,不一样。”
看来没办法拒绝了。我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接过因紧张而被手汗微微潮湿的信封,走向篮球场,趁众人不注意时塞进了那个男生的书包里。
然后,在惊呼声与篮球带起的风声中,我被疲惫淹没。
10:00
我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件自己最常穿的白衬衫,袖口拖下来遮住手掌,晃晃荡荡像古装戏里的水袖似地来回甩动,下摆也被随意地半扎起来,修长的双腿被亚麻色九分裤遮盖,只露出细嫩白净的脚踝,脚上低帮板鞋的米白色鞋面上有着由一个个随意图案组成的规律花纹。两三厘米厚的白鞋跟上不规则的黑色线条简直就像是我杂乱的人生。
“这样就会有人想主动接近吗?可笑。”我兴味索然地看向正在深夜商场中帮我挑选合适的外套的那条鲸,“有那么难吗?”“有啊,因为你的气质实在是太令人难办了。”它在一件同样是米色的风衣前停了下来,“这件可以吗?不过就是去看一场电影而已。”“你不懂。既然是活着,那就好歹要有活着的样子吧,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还是说你终于累了要离开我了?”我慢吞吞地穿上那件风衣,“行啊你,还挺修身的。”“所以你好了吗,我的大少爷?电影还有四十分钟开始了喔?”它看着我少见的臭美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嗯,走吧。”我拍拍它的头,直接略过它无奈的叹息,顺手折下黑暗商场的花瓶里的一枝玫瑰,走了出去。
时间尚早,我依照记忆往那家电影院走去,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时间对面”,很有意思的一个名字。我拧开瓶盖将一口柠檬红茶送入口中,独特的酸涩是我钟爱这一款茶品的一大原因。行色匆匆的人们从我身边掠过,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像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但很快我又释然了,因为我本來就不是人啊,所以再怎么想要活成人的样子也会显得不伦不类吧。
不过为什么我的悲伤会更加浓重呢?
算了不想那么多,好好享受今晚才是最重要的。我买了一桶爆米花坐到座位上,身边的空座位一个一个被填满,嘈杂的声音却没有一个是为我响起。
电影开始了。叶藏的声音随着渐渐浮上的悲伤音乐响起。
“总之,也就意味着,我对人类的营生仍然是迷惑不解。自己的幸福观与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幸福观风马牛不相及,这使我深感不安,并因为这种不安而每夜辗转难眠,呻吟不止,乃至精神发狂。”
“反正我是弄不明白的。别人苦恼的性质和程度,都是我捉摸不透的谜。实用性的苦恼,仅仅依靠吃饭就一笔勾销的苦恼,或许这才是最为强烈的痛苦,是惨烈得足以使我所列举的十大灾难显得无足轻重的阿鼻地狱。但我对此却一无所知。尽管如此,他们却能够,免于疯狂,竟不绝望,不屈不挠,继续与生活搏斗。他们不是并不痛苦吗?”
“讨厌的东西不敢说讨厌,而对喜欢的东西,也不敢说喜欢。仿佛行窃一样提心吊胆,只觉得痛苦难当,陷入无法言语的恐怖感之中。”
我的思绪随着叶藏悲哀的呼唤而逐渐模糊。
人间失格吗……如果他这样敏感而细腻的人也无法忍受这世界的话,那我,又算是什么呢?本来就连人都算不上,却硬要承受人都不一定承受得来的“痛苦”,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失格”呢?似乎我生来就是带着疑问与不解,只不过是我不会哭而已。
如果眼泪可以换我逝去的记忆的话,那我可能会愿意施舍给这世界一两滴吧。
在他眼泪落下的那一刻,我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
果然看电影使人犯困啊。
12:00
“所以呢?你们最后成了吗?”我咬着嘴里早就扁了的吸管看着面前春风满面的她。“嗯……算是成了?”她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见她不愿细说我也就放开了这个话题,毕竟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这样说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难得的好奇心而已。
“阿鲸,”她猛地一个开口把我吓了一跳,“陪我去游乐园吧。”“……现在吗?”我抬头望向奶茶店里的时钟,“已经八点了,这么晚,算了吧。”“不愿意吗?”她略带委屈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那就算了吧。”
一时间又是无话。趁着这个空隙,那些之前看到的画面再次侵入我的大脑,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让我十分不好受。
“算了。”我认命似的拿起桌上还剩一大半的柠檬茶,“就当饭后散步好了。”看着她一瞬间抬起的充满不可置信的双眼,我想我脑子一定是上回看电影睡着,睡傻了吧。“怎么?等我改主意吗?我可是会立马就走的。”“不不”她连忙起身试图挽住我的手,“我们走吧。”“要就快点。”我不动声色的躲开她拉上来的手,“一会儿不能入场了。”“嗯。”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游乐园并没有因为天色已晚而了无生机,甚至更加拥挤,被各色迷幻的霓虹灯包围的我们是那样的不起眼。一路上她一直拉着我说这说那,什么这个有多刺激,那个玩一次要排多久的队,这些一点营养都没有的话听得我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只好打着哈哈应付着。
玩偶,气球,汽水,一点儿小零嘴,各种游乐设施的票根,这就能让一个人感到快乐吗?我不是很明白。也许对于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是?我偏过头看着正在和夹娃娃机斗智斗勇的许谕。有什么充盈着她仍旧美丽的双眼。
是希望与……快乐?
也许是吧。不自觉时我的嘴角就随着那个兔子娃娃的缓缓升起而上扬,结果那玩偶却在那个机械手臂晃动之时又掉了回去。果然是这样啊,我摇摇头,紧接着唤她:“游乐园要关门了,你还要玩什么吗?”“啊,有的。”她见毫无他法也就放弃了继续当“硬币浪费者”,悻悻地离开了那台机子,“陪我去坐摩天轮吧。”她伸手指向那个位处游乐园中心的巨大装置。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她一路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人形长龙中得到解脱的我们瘫坐在摩天轮的座椅上。这次她没有凑过来跟我坐在一块儿,而是坐在我对面,清点自己手里的战利品。
我发现沉默总是喜欢凑这个热闹,尤其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一停下来,它就会自觉地到来,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或者说我们的世界分割开。沉默与善言,冷漠与热情,旁观与勇敢,似乎我们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尽相同,现在我们却又坐在同一个摩天轮里看着夜景,真是想想都讽刺。
“阿鲸。”按照惯例她先开口,“你相信缘分吗?”“为什么问这个?”我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着下方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只是觉得这东西还挺神奇的。”“你失败了?”我反问她,她的神色晦暗不明,过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字:“嗯。”“预料之内。”我撇撇嘴,看着她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摆。“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提醒我?”她的语气中有一丝愠怒,也不再低着头。转而直视着我充满散漫的双眼。“提醒?”我感到有些好笑,坐直了身子,同样看着她的眼睛戏谑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嗯?”
“一开始请我帮忙的是你,现在指责我的也是你。”
“因为你说把我当唯一的朋友,不想告诉你让你失望才帮你,不想让你一个人难过,我才会坐在这里陪你。”
“但是现在呢?现在又是怎么样呢?”
她不再说话,我也恢复回那副懒散的样子,闭上眼享受着摩天轮从最高点下降带来的微微失重感。
沉默。更加压抑的沉默袭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被它撕碎,随着摩天轮外的气流飘往不知何处。
“我明白了。”在摩天轮停下来之前,她再次开口,然后起身朝我鞠了一躬,“谢谢你今天来陪我……我很开心。”语毕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随着摩天轮的停止走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只不过,我很快停住,她却径直向前。
广播中的女声夹杂着电流的噪音提醒人们尽快离园,一时间入口处挤满了人,我也不着急,慢慢地踱着步子跟在人流后面离开。途中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手上的东西散落一地。当我急忙捡起那个深蓝的鱼形玩偶时,散落一地的票根早已不知去向,手上的气球也在夜空中越升越高。
我抬头看着气球在夜风中挣扎,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有什么,应该在今晚,与它一同离去了吧。
14:00
那头鲸在浴缸里撒欢。
我则坐在阳台边的红木桌旁独饮,一边自言自语,用那头鲸的话来说就是:“明明就喝不醉还跟个醉汉一样一直叨叨叨。”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我需要吗?”我十分不爽地用手戳着杯里的冰块,看着它们在我的操纵下起伏,用力浮上水面获得一点儿希望又被我扼杀。
“她求我帮忙,不过是借我之手传情罢了,我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工具不是吗?”
原来这就是朋友的实质啊,亏我还可笑地答应了那以所谓“朋友”之名提出的请求,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得到?
啊,这充满灰尘的世界,果然待在这里的每一秒,不,是每一毫秒,都令我感到反胃。
杯中的酒换了一次又一次,反正我不是人,不用担心喝醉这个问题,权当是在打发时间。平日一贯的淡定伪装在此时已经被烦躁吞噬得荡然无存(事实上,我不确定那是淡定还是他人所谓“冷漠”)。此刻我更像是一台机器,重复着简单无比的倒酒动作,任由它们同我的思绪一块儿泛滥成灾,濡湿我心爱的白衬衫。
“你还是这样啊,因为这样的小事儿困扰。”浴室里那头欠揍的鲸还在进一步加剧我的烦恼,糟透了,我趴在桌上斜睨了一眼浴室的方向。“要你管。”不甘示弱的我自然是要毫不客气地呛回去,却突然间意识到有问题,“不对,你说什么?还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只失态过这一次吧?”
浴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连水声都消失无踪。我黑着脸走进浴室,看见的是沉入水底的它和作为回应的一串气泡。
“你今天不说清楚还想下来?”它的灵魂并不像它本身那样巨大,我提着它的尾巴恶狠狠地说:“现在,立刻,马上说清楚,你都瞒着我些什么?”
它依旧选择沉默,我却感觉我的手越来越乏力。
“你没有时间了。”它终于开了口,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的眼前开始进入午夜。
“我只能告诉你,那时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它从脱力的手中挣脱出来,停在已经倒地的我的额头上,“休息一下吧。”
地板很凉。
16:00
那头鲸说我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主动暂时离开了我。
“所以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对吧?”我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到访,只不过这次更加强烈,竟给了我一丝窒息的感觉。
然而我并不讨厌。
也许是腿坐的太久有些麻木,我决定起身到处走走,欣赏一下总是被人们所称道的金柳夕阳。确实很美,镀金的柳叶配上如血残阳,只可惜我并非是诗人,不然面对如此美景肯定是要挥洒一番笔墨。大自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心情一瞬间便好转许多,我明显感觉到心里的戾气淡了许多,甚至还愉快地哼起了歌……
有的时候,自得其乐也是一种本事,而且真正能做到的人不多,不是吗?
但就在我转过身去想再看一眼夕阳之时,我却看见了此时我最不想见到的人,而我也在被那人注视着。
是许谕。她看起来苍白了不少,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也多了几分冷冽。“好巧。”她似乎想了很久才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嗯,是有点儿。”我也给予她同样没有波澜的回应。无意间我看到她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貌似是病历本和药物的东西。“病了?”我抛出一个问题等待她的回答。“嗯。”“那就多喝热水上医院。”猜想得到肯定,我却没有一丝喜悦,甚至心头还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很快也得到了印证。
“我發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无情,鲸落。”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叫我“阿鲸”,“为什么你会跟一块石头一样,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啊?”我感觉有些好笑,“一个只把我当作工具的人,我干嘛要同情?”“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你难道觉得我经历的痛苦还不够多吗?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别人会怎么想啊,混蛋!”她双眼微微发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朝着我吼,过往的群众也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更多是在谩骂我。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对上她倔强的眼神,问道:“活在过往的痛苦与悲伤就有用吗?等待甚至是祈求别人的怜悯就有用吗?这只不过会让你摔得更惨而已!你以为你真的看清了这个世界吗许谕?”
“时间不可能带走一切,过往的伤痛会一直在。”她的眼神更加坚定,“如果将自己用冷漠包裹就认为自己很安全的话,那你可大错特错了,鲸落。”
“别的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没什么能伤到我,一如你所见。”我放出惯用的散漫表情,“虽然你说得很好,但是抱歉,我就是无法像你那样活着。说够了的话医院在街对面第二个红绿灯右转450米,请自便。”
她的眼神完全冷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我想我们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站着了。
不理会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我离开了现场。
过往的忧伤无法顺流而下吗……可我,并没有过往啊?
自嘲一笑,我望向那个瘦弱却坚定的背影。
痴人说梦罢了。
18:00
我又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在华灯初上的都市大道的路灯下。他有着一头浅棕色的柔软头发和堪比蓝宝石的双眼,看上去像是一个流浪歌手,却又穿戴的干净整齐,貌似是毫无章法地拨动着吉他弦,流淌出来的却是美妙的音乐,和着他的浅吟低唱。
很随性的一个人。我对这个人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啊,异乡的少年,这么晚了为什么独自在街上游荡呢?和家人吵架了?”他并不标准的发音证实了他同样是“异乡人”的身份,“不知道去哪里的话,要不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他从身旁的背包中拿出几罐啤酒,罐身上的文字没几个我认识的,看来也是他从遥远的地方携带而来。“那就谢谢了。”有人愿意听我说些什么,还拿出看上去十分昂贵的啤酒招待我,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了,“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一下。”我扯开盖子上的拉环与他碰杯,“我可没有什么家人。”“哈哈哈,有意思,交个朋友吧,唔……我的名字很长,你直接叫我夏勒弗兹好了,这是我写歌时用的名字,我的梦想是成为旅行歌手。”“鲸落,叫我阿鲸就好。”我笑笑,握住他朝我伸出的手。
于是,那晚的人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流浪艺人与一个少年一同坐在街角的路灯下,在昏暗的橘黄灯光下举杯共饮。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一个人?”夏勒弗兹的手指从琴弦上一一划过,“不会害怕吗?”“还真不会。”我摇摇头,“习惯了。说句实在的,你们说的什么未来啊梦想啊,对我来说全都是不切实际的。你说你的愿望是做一个旅行歌手,但我的愿望可比你难实现多了。”“哦?”显然这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那么,请告诉我神秘的鲸鱼少年,你的梦想是什么?”“‘鲸鱼少年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我好不容易忍住了发笑的冲动,努力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我的梦想就是:记住昨天我做了什么。”“噗……”他嘴里的啤酒直接就喷了出来,甚至狼狈地弯腰咳嗽不止。“有这么好笑吗?”我撑着下巴看着他因露出笑容而上扬的眼角。“有啊。”他无所谓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擦了擦嘴,“昨天的事有那么快就忘记吗?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真的,我的记忆只有二十四小时,只不过和你们的不一样,我的要长上一些而已。”我又灌入一口啤酒,“而且,我没说过我是人啊,异乡的吉他先生。”
他的笑容明显停滞了。
对了,就这样,畏惧然后赶快离开我身边,我可是很期待看到你那惊恐万分的表情哦。
然而他却笑得更加开心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更要好好地喝一杯了,特别的鲸鱼少年,能够在这个国家认识你真是太幸运了。”“哈哈哈……”我彻底被他逗笑了,很久没有来临的因笑而生的眼泪也为我庆祝。“有那么好笑吗?”这次轮到他问这个问题了,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开口问道:“不害怕吗?也许我下一秒就会把你吓到崩溃哦?有趣的吉他先生。”“你看上去不是这样的猛鬼呢。”他摇摇头,举起酒杯与我的相碰,“为我们别样的友谊干杯。”“你可真有趣。”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确实,猛鬼算不上。”
“我只是一个承受了太多痛苦而又自私的小鬼罢了。”
那天我们就这样聊了很久,从我的故事聊到他的奇特见闻,从美食聊到美景,从喜欢的女孩子到向往的生活,空荡荡的大街上默然挺立的高楼大厦是我们仅剩的听众,昏黄的灯光是我们这个夜晚唯一的归宿。
“你……要没时间了?”他努力思索着我这句话的意思,“嗯,我马上就要死掉啦。”说累了的我直接就躺在了他身旁,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个笨蛋会很开心的……”“噢,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本来我还想邀请你加入我的旅行的,悲惨的鲸鱼少年。”他说着就拿起吉他,“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允许我为你唱首歌吧。”说完也不等我回话就唱了起来。
……
他独特的少年音简直令我沉醉其中,手指忍不住和着他的节拍敲击地面,整个人更是陷入一种意识模糊的状态。
“哎,我说,优秀的吉他先生,你这样怎么不去当歌星啊?”我起身拿过他的吉他一阵胡乱拨弄,他也不恼,只是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因为那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啊,傻傻的鲸鱼少年。”
和那个“鲸落”说的简直一模一样,什么“遵从你内心的想法”之类的……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呢。想通了这件事的我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拍去衣服上沾染的灰土。
“要走了吗?”夏勒弗兹也起身搭上我的肩膀,“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来合照吧,忧郁的鲸鱼少年。“好啊,自由的吉他先生。”我对着镜头扯出一副灿烂的笑容,“咔嚓”一声宣告了离别时刻的来临。
“回家去吧,阿鯨,有缘再会。”他背上背包朝附近的旅馆走去,还不忘朝我挥手。
“旅途愉快,夏勒弗兹。”我也向他道别。
愉快的夜晚。
20:00
“真的不去吗?”我冷静完了那头鲸也就回来了,它像往常一样游弋在我身边,“她只剩三十分钟了。”见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它叹了口气,转到我眼前逼我看着它:“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这头该死的鲸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对吧?”“知道就好。”我冷哼一声,再次转过头选择不搭理它。
“一个只把我当作工具的人,凭什么要我见她?或者说,凭什么让我怜悯她?”
“你也明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它没有像刚才那样再次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只是说:“去看看她吧。”它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妥协,“相信我,你会得到答案的。”
“……”
最后我还是走进了那个房间。据那头鲸所说她患的是白血病,太多次的化疗与透析已经将她的生机几乎摧残殆尽,现在的她不复拥有过往的美丽,反而更像是一具被抽空希望的躯壳,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的镰刀划破她苍白的颈项。
我就那样站在她床边,一言不发。她感觉到有人进来,费力地撑开那双明明年轻却浑浊不堪的眼,我想那已经不能再用“钻石”来形容了。她的眼神很复杂,疑惑,愤怒,甚至是欣喜交织其中。
“阿鲸,你还是来了。”她的声音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人,而是很轻,仿佛下一秒机会消散在这空气中,成为这灰色世界的一部分。“呵。”我不置可否,看了一下床头的钟,现在那细长的死神停在了8,等到12降临,她就要离开了。
“你还有十五分钟,许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告诉她这些,但我总觉得,这是我必须做的,“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当然。不过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吧。”她从被子里伸出右手,一只满是针管布下的痕迹的右手,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因为……”一时间我竟无法对我的行为做出解释,只好指向身旁一言不发的鲸,“这家伙叫我来的,我有什么办法。”
那死神已经走到11了,它走动时带起的摩擦声代表着她正在失去一样最宝贵的东西——时间。现在的她就像那个夜晚被我埋在土壤之下的绿色一样,进行着无谓的挣扎。
“别试图挑战时间。”那个“鲸落”再一次在我耳边低语。
此刻我却头疼欲裂。
“阿鲸。”她在唤我,“问你一个问题。”“说。”我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至于歇斯底里。
“你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
10、9、8、7……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6、5、4、3……
“有的”我开口,“曾经,或许有的。”
2……
她笑了:“谢谢。”
1……
她闭上了双眼。
0。
时间到了。
医生护士们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女孩,在她的25岁用尽了时间。
我离开前最后看了她一眼,像是回到初见的时候,我在她面前睡去一样。
“祝你好运。”我关上了门。
一切都安静了。
22:00
“告诉我,现在。”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发火直接提着它的尾巴,“我到底是什么?”
“记忆。”它也最终选择了坦诚,“是一段被她选择遗忘,却又被你自己选择重来而不断重复的记忆。”它看向屋子里仅有的那面钟,而后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话:“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无力感,即使我从未爱过这世界。
“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意思就是一切又要重来了?”我不怒反笑,“你这次来,不对,是你这次出现在我身边,也是算计好的?”“算是吧。”它给了一个模棱兩可的回答。“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我能感觉到。
“你第一次见我时,说着一样的话。”它不再游动了,停在我身前,用我不能再熟悉的温柔嗓音诉说着,“只不过,那时候我们定下了一个约定,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我会找到她,代替你陪她一世。”它语气中难得的带上了深沉,“所以,你终于累了吗,阿鲸?”“我想是吧。”我闭上了双眼,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你……有什么要我带给她吗?”它问我。
于是我写下了一篇“日记”。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要书写,不讲究什么技法,也没有太多时间,我只是不断地写着,试图给这世界最后留下点什么。
那是属于我的,24小时的独家记忆。
“你去吧。”坐在一地狼藉之中,我将一个牛皮笔记本交给了它,“这是最后一次了,谢谢。”
它没有动。
“别露出那副样子啊,该死的。”我又摆出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无所谓地笑笑,催促它赶快上路,“只不过是终于摆脱了我这个幼稚鬼而已,我还在想我不会流血又不会痛的,这下好了,不用想了,挺好的。”
它还是不动。
“去吧。”我只好再一次开口,“一会儿你就能代替我目送她进焚化炉了,你知道在哪,对吧?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它终于转过了身。
“好梦。”留下这样一句话,它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目送它逐渐消失在天空中,然后将脸埋入手臂,合上双眼。
“晚安。”
23:55
我回到了海边。
这里是一处悬崖,我既然要死,那就要以这样一个我所钟爱且痛快的方式,而不是和那个傻瓜一样,用无神的双眼去企盼。
很熟练地纵身一跃,动作满分。
还是熟悉的风声,还是一样被海风卷走的高呼,只不过混进了一丝腥咸而已
夏勒弗兹的“自由”是浪迹天涯放声高歌,我的“自由”则是高空坠落放空自己。
不可否认,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才会感受到一丝叫做“自由”的东西。以前那只能叫做“放纵”,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被时间牵住了去往死亡的手。
我落入大海那令人窒息的温柔怀抱,一股暖流将我包围。就像那时被我抛入海中的那个欧洲男人一样,只不过这次是我身临其境。
他的灵魂会为我祈祷,画下一个十字吗?我不知道。仅仅几秒钟海水就争先恐后地进入我的身体,与我的每一个肺泡问好。
我感到无法言说的愉悦。
23:57
我看到了另一头鲸,准确地说只是尸体,被一群海洋生物围着,像是一座孤岛,将身体的最后养分留给大海,它生长的地方。作为报偿,它死后也并不孤独。
这是它对这世界,最后的温柔。
啊,科学家似乎说过,这也叫“鲸落”,就和我的名字一样。我不禁笑出了声,一串气泡争先恐后地从我体内逃逸出来,我却连伸手触碰它们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继续向下沉没,沉入黑暗冰冷的海底。
“只可惜,我不是这种温柔的人。”
我将双手合十,为那头鲸祈祷。
“但还是祝你好运。”
我不曾温柔,也不曾慷慨,我只是作为一个“遗物”,带着我最后的放纵拥抱海底。
“晚安,阿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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