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创动画形象的历史演变与文化创新

陈浩 信阳学院文学院

从1926 年万氏兄弟在上海闸北区的一间简陋的工作室里创作出中国第一部动画片《大闹画室》到今天，国产动画已经走过了将近九十年的历程。九十年来，中国动画人在塑造动画角色上，既有高举民族风格大旗，博采民族艺术精华，民族风格鲜明的经典动画角色不断涌现的黄金时期。也有融合现代思维与民间传统文化，打造出一大批既是新的，又是中国的经典动画角色的短暂阶段。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面对美日动画的猛烈冲击，国产动画在塑造角色时大胆借鉴、不断创新，但真正能够获得观众广泛认可的经典角色却少之又少，如何将民族文化与民族生活融入到角色塑造中，创造出更多能为广大观众普遍接受的经典动画角色，正是当前全球化语境中国产动画亟需解决的难题。

一、立足民族艺术，展现民族文化精华

从1926 年万氏兄弟开创中国动画事业起，以救国救民为责任的中国动画创作就有鲜明的民族意识，新中国成立后组建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更是将“探索民族风格之路”制成标语贴到了美影厂的墙上。

㈠ 连环画中东方侠女——“铁扇公主”

1941 年万氏兄弟受迪斯尼动画长片《白雪公主》的刺激而创作出了中国动画片中的第一位公主——《铁扇公主》，“铁扇公主”也因此成为中国动画史上第一个具有鲜明民族风格的角色。 “铁扇公主”带有鲜明的中国民间文化色彩，短衣襟，小打扮，手提一口宝剑，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是中国连环画中常见的女侠形象，与《白雪公主》中戴皇冠、穿蓬蓬裙的“公主”截然不同。 “铁扇公主”以线条勾勒人物轮廓，以黑白两色填充，黑白分明，简单明了。从造型上成功地实现了万籁鸣先生“美国人可以搞他们西方民族特色的《白雪公主》，我们当然也可以搞具有我们民族特色的《铁扇公主》”的创作初衷。作为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在模仿外国动画和探索民族动画片方面做出了成功的尝试。

㈡ 戏曲中的“美猴王”——“孙悟空”

1964 年美影厂出品的《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是中国动画最为经典的角色之一，也是中国动画在角色造型设计上对戏曲元素运用最为精彩的案例。孙悟空的造型既充分吸取了中国戏曲的精髓，又根据动画艺术的特点对其进行了适度的简化、夸张、变形等处理，整体造型简洁、流畅，红、黄两种颜色对比鲜明、色彩明快（参见图2），连导演万籁鸣自己都禁不住对孙悟空的造型赞叹道：“神采奕奕，勇猛矫健”，《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也成了国产动画片中最为经典的动画角色。

㈢ 水墨画中的精灵——“小蝌蚪”

1961年美影厂出品的《小蝌蚪找妈妈》让齐白石先生的画作《蛙声十里出山泉》中的小蝌蚪一跃跳进了动画片里。动画片中小蝌蚪造型更简洁单纯，也显得更饱满润滑柔软些，小蝌蚪造型上的这种改动使它更符合儿童的审美标准，也更符合动画片的创作规律。在角色性格设计上，小蝌蚪找妈妈时天真、急切、和莽撞、冒失也充满了童趣，能自然地引发儿童的观赏兴趣。

这一时期的中国动画角色从造型到动作，从语言到性格都体现了鲜明的中国民族风格，蕴含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青少年儿童在欣赏的同时能潜移默化地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

二、融合现代思维，汲取民族文化精髓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随着一大批动画新人的成长，中国动画人在动画角色设计上不断创新，涌现出了一大批全新的经典动画角色，与传统中国动画角色相比，这一时期的动画角色在造型上更为新颖，与当下的民族生活结合也更为紧密，同时在角色内涵也有深厚的民族文化传统。

㈠ 写意精神与现代漫画思维的融合——“三个和尚”

《三个和尚》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产动画探索民族风格与国际化表现手法最为成功的代表作。片中三个和尚的造型设计简洁凝练，宽袍大袖加僧鞋白袜，这种造型风格与现代漫画画法非常接近，充满着现代漫画的夸张、变形元素，充满着现代漫画思维。

在内涵上，《三个和尚》又充满着中国传统诗画的写意精神。影片中的山、庙、河在设计充分吸取了中国写意画的风格，以虚代实、计白当黑，这与人物造型上简洁凝练的绘画风格相得益彰，使人物与周围环境呈现出和谐相处的状态，这也正是中国儒释道共同追求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现代漫画思维与中国禅宗文化在《三个和尚》中的高度融合，标志着国产动画角色设计在探索民族风格上跨越到一个新的高度。

㈡ 传统文化与现代人灵魂救赎的契合——“葫芦娃”

1986 年美影厂出品的系列动画片《葫芦兄弟》的“葫芦娃”，也是国产动画片最为经典的动画角色之一。影片中的角色造型借鉴了中国剪纸动画特有的美学风格，造型顿挫有力。同时，角色设计上还饱含着深厚的“葫芦文化”。《葫芦兄弟》真正打动观众的还在于中华民族传统“葫芦文化”中所蕴含的顽强的生长力量和不屈不饶的战斗精神，正如影片片尾曲所唱的那样“一棵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另一方面又充满了现代思维意识。七色“葫芦娃”，象征着人类热情、宽容、刚强、平和、愤怒、开朗、阴郁等七种感情与七重人格，七个“葫芦娃”各有一种特异的本领，但同时又都具有致命的缺点，这些都与现代人反思自我，寻求灵魂救赎的内在诉求相契合。

㈢ 民间文化与时代生活的相互映衬——“黑猫警长”

美影厂1985 年出品的《黑猫警长》中的“黑猫警长”是中国动画最为经典的角色之一。黑猫警长的角色设计充满了时代感和民族特色：锃亮的大檐帽，硬挺的红色肩章，惹眼的配枪，利落的长靴，整体造型英姿飒爽，洋溢着一股浩然正气。黑猫警长的服装、武器甚至交通工具与当时中国警察的制服和装备高度相似，黑猫警长的武器装备——喷气摩托车、可以追踪敌人的子弹等也是对80、90 年代中国人对科技创新高度热情的积极回应。

黑猫警长的角色塑造既有鲜明的时代感，又有着深厚的民族色彩。黑猫警长是为民除害的人民公仆和见义勇为的侠义之士，对待敌人毫不无情，对待同事和老百姓则充满温情，这样的英雄寄托着老百姓对具备清、正、廉、明素养的领导者的集体渴望，是有着鲜明民族文化特色英雄形象和经典动画角色。

传统民族文化与现代思维和中国当代社会生活的融合，在《三个和尚》及《葫芦兄弟》、《黑猫警长》等国产动画片中的高度融合，标志着国产动画角色设计在探索民族风格上跨越到一个新的高度。

三、美日动画冲击下的突破与困惑

1983 年日本动画系列片《铁臂阿童木》带着精工表、卡西欧计算器的广告飞进我国电视荧屏。20 世纪90 年代至今，中国动画在角色设计上大胆借鉴美日动画成功经验，在风格和形式上实现了更大的突破，同时也存在着很多问题和困惑。

㈠ “逼近好莱坞”的初试牛刀——“沉香”

1999 年美影厂出品的《宝莲灯》代表着中国动画融入市场、与国际接轨的全部决心和勇气。该剧从剧本编写到对白设计，从造型设计到电脑特技，从整体音乐到舞蹈创作，从先期对白录音到后期全数码制作，都实行了细化分工，堪称与好莱坞接轨。

首先，《宝莲灯》借鉴了美国好莱坞动画的编剧技巧。将民间传说中三圣母与刘彦昌的爱情故事浓缩为影片开头的一分多钟的前传，将故事简化为三句话：沉香与母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母子分离，沉香救母——沉香与母亲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从角色设置上来看，该片借鉴了《狮子王》的人物模式，沉香与辛巴一样同为成长型的英雄，肩负着劈山救母/替父报仇的艰巨任务，经历种种挫折最终完成使命。通过挫折考验，突破心理障碍，最终成长为一个具备成熟完整人格的“成人”。从造型上看，该片在保留有传统的民族风格的同时也借鉴了美国动画的造型风格，相对于《大闹天宫》中孙悟空造型上鲜明的中国戏曲风格和《哪吒闹海》中哪吒造型上鲜明的中国民间年画风格，《宝莲灯》中的沉香整体造型更加圆润柔和，与好莱坞动画电影更为类似。

然而，经过好莱坞式的改造，“沉香”却被描绘成一个四平八稳的好孩子，这使得“沉香”的人物塑造流于表面化，与中国动画史上的经典角色还有一定的差距。

㈡ “师法日本”的悲情英雄——“魁拔”

2011 年的国产动画大片《魁拔之十万火急》集中体现了近年来国产动画在学习和借鉴日本动画方面的得与失。从造型上看，该片的主角蛮吉与经典日本热血动漫《七龙珠》中的悟空、《火影忍者》中漩涡鸣人高度相似：以写实风格为主，人物造型光影层次丰富，眼睛大而富有高光；色彩均以橙色和黄色为主，以强化角色的“热血”属性； 从内涵上看，片中的蛮吉与《火影忍者》中的漩涡鸣人也如出一辙：一个渺小的人物，在终极梦想（成为真正的妖侠/火影忍者）的引领下，刻苦修炼武功（脉术/忍术），在“遇到困难——克服困难——遇到新苦难——克服新困难”的过程中不断升级，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从《魁拔》系列大电影中我们能看出国产动画在技术上的不断进步，也能看到中国动画人对国产动画的一腔热情。但日本“热血动漫”角色设计对于青少年观众有一定的激励作用，其主要的市场买点是其在打斗升级过程中呈现出的强烈的暴力色彩，这与日本民族痴迷于暴力和武力的传统有关，这样的角色内涵显然与中华民族宽厚平和、不尚武力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是相悖的。《魁拔》票房不尽如人意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其制片方所抱怨的市场不成熟，民族内涵的匮乏才是其角色无法被观众普遍接受的根本原因。

以 《宝莲灯》、《魁拔》为代表的国产动画对美日动画风格的大胆借鉴，显示了全球化视野下，中国动画人在动画角色设计上开拓创新的勇气和魄力。但在对美日动画借鉴过程中国产动画所表现出来的对民族文化内容表达上的“失忆”与“失语”，则显示出中国动画人民族自信心的集体匮。这可能正是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国产动画便鲜有被观众普遍接受的经典角色出现的真正缘由。

九十年来，中国动画人在动画角色设计上探索与迷失的经历启示我们，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的今天，只有立足当下民族生活，采纳民族艺术之长，使动画角色既深入反映民族生活内容，又饱含民族文化内涵，使动画角色既是新的，又是中国的，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有广泛影响力的经典动画角色，也只有这样中国动画才有屹立于世界动画之林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