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田野调查观察桂林阴鼓乐生存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背景,建立桂林阴鼓乐与桂林其他仪式音声的“时空”联系。然后在此基础上,以区域文化视野为出发点,把特定区域内单个民间音乐事象与诸多民族文化事象相联系,将它们作为整体的文化来理解。揭示出桂林阴鼓乐与其他仪式音声的关系,以此论证桂林阴鼓乐的存在和发展离不开桂林地区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土壤。
【关键词】桂林阴鼓乐;;阳鼓;仪式音乐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仪式是一个具体的概念,专指人类社会的特定行为方式。”“一种音乐之所以可被称作‘仪式音乐,它的存在或展示,就不仅仅是写在乐谱中的音符,也不可能是孤立存在的一种声音形式,而是在仪式行为活动中展示出来的与仪式观念、仪式行为相关联的人的行为和由行为产生的音乐音响动态过程。作为在仪式中呈现的歌唱或演奏等音乐行为活动,必然也是整个仪式行为活动的组成部分。因此可以说,仪式中的音乐行为也就是仪式行为。因而对仪式音乐的研究,也就是对仪式的一种研究……”薛艺兵在《仪式音乐》研究一文中,对“研究仪式中的音乐”这一命题做了详细的阐释。通过上述引文可知,其对“研究仪式中的音乐”这一命题的看法是,不仅要研究仪式中的音乐,还要将“仪式音乐”看作是整个仪式活动的组成部分,从而展开对整个仪式的研究。前人关于桂林阴鼓乐的与其他仪式音声的关系描述,一般都是建立在将其视为桂林傩戏的一部分的基础上,鲜有对其在整场仪式进程中与其他仪式音声关系的分析。
一、桂林阴鼓乐与“阳鼓”
桂林阴鼓乐又称“南乐”或“阴鼓”,也有称“阴笛乐”的,是一种以阴鼓、阴笛和小扁鼓三种乐器合奏的桂林民间传统器乐形式。阴鼓乐是桂林地区壮族文化的代表和体现,主要用于丧葬仪式、傩戏等活动中。“阳鼓”顾名思义与“阴鼓”相反,是桂林民间艺人对以唢呐为主奏乐器,配以大锣、小扁鼓、钗、钹等打击乐器的民间传统器乐合奏形式的统称。“阳鼓”所使用的乐器大多为金属材质,音色较为响亮,在桂林地区常在庙会、婚礼及丧葬仪式等场合使用,为场内增添热闹、喧嚣的气氛。
“阴鼓”“阳鼓”或“阴阳三教”这样的名称仿佛暗示了作为乐器,它们有沟通天、地、阴、阳二界的功能;但作为当地的一种民间文化,它似乎还关系着当地老百姓相信善恶因果报应的淳朴愿望,甚至蕴含着当地人民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一种信仰。阴鼓乐整体曲风凄清、寂寥似乎更接近于“地”,道教是中国传统信仰,生于斯长于斯,对于平常百姓来说,道教里的神就是他们的神,于是就更接近于“天”。那么,“阳鼓”从它使用的场合,到被人们广为接受的程度,甚至从它喧闹的声响来说,既不能属于“天”也不能属于“地”,它只能属于“人”。道教、阴鼓乐与阳鼓乐三者在一场仪式中使用,才能达到真正的天地、神人合一,这或许就是祖先遗留在在古老传统民间艺术中的大智慧。阴、阳二鼓相结合在丧葬仪式中传递在世的人对亡者的哀思,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如图1所示)
二、桂林阴鼓乐与“丧歌”
丧歌,是桂林丧葬仪式中丧友围坐在一起与阴、阳乐手相互对唱孝歌而演绎的传统民间音乐形式。这里以笔者在阳朔县福利镇将军村调研时参加的的一场丧葬仪式为例:2016年8月27日夜里大約21:00钟左右,阴、阳二鼓队与亡者的社友(第二天为亡者抬棺材的人,多半是同死者一个村的的亲朋好友),各自围坐在两张盛满糖果的桌子前,对唱“孝歌”。两圈人一边出一个人做主唱,其余人员帮忙“拉尾音”,一般是由主家抬棺人“问”,阴、阳二鼓队人同样用歌声作答。据当地民间艺人黎接友介绍每一首丧歌共有四句,对完一首歌,阴鼓乐和唢呐固定演奏一次阴鼓乐曲目《拉尾》。阴鼓乐的参与为丧歌对答提供了中场休息时间,也为下首歌的开始营造了更加良好的氛围。《拉尾》这首曲子,是专门为唱丧歌拉尾音准备的,不在其他仪式场合使用。本地“丧歌”内容十分丰富,包括生活常识、历史故事,神话传说,也包含忠、义、孝、廉等中华传统美德,具有很强的教育意义,如《穆桂英挂帅》《赵五娘行孝》《十月怀胎》《十字孝》《唱十二时辰》等等。对唱丧歌活动大约持续两个小时结束。但此时,室内道公法事仍在进行中。(如图2所示)
三、桂林阴鼓乐与道教科仪
桂林阴鼓乐乐班、阳鼓乐班与道公班社常常一起参与丧葬仪式等活动,这在当地民间艺人看来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在永福县这三种班社被统称为“阴阳三教”。是桂林百姓信仰的根基,像重视阴鼓与阳鼓一样,桂林人在丧葬仪式活动中,也经常会邀请道公师傅做法。所以“道教科仪”作为整场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与阴鼓乐也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在整场仪式中,道公班社与阴鼓队相互配合,交替演奏。第一天下午18:00至第二天早晨5:00钟,道公在室内主持整场仪式,这时,“阴鼓”和“阳鼓”师傅开始休息,为第二天的演奏做准备。这里以2016年7月18-19日桂林市永福县堡里乡大波村黄氏的丧葬仪式为例,将道公班社与阴鼓乐乐班相互配合的完整过程大致记录如下:
第一天下午16:00左右“安师”环节,道公师傅一边口中念着经书,一边脑海中冥想师傅生前的模样。这一步,就是“安师”也叫“请师”环节。就是邀请自己的师傅前来坐阵,让他保护整场仪式顺利进行。这时候本地阴鼓乐师傅配合道公演奏曲目《安师》;17:00“开路”:这个过程是道公念咒语帮助亡者“开路”,给亡灵开辟一条光明大道通往阴间。让其去阴间后,好找生活。阴鼓乐在此环节配合演奏乐曲《开路》;18:00“发文”:在这个环节当中,道公会把亡灵的生平拟写成一篇文章,道报上天,证明此人已经去世,将死者的姓名,出生地,以及它在世时经历等等申报到天上。这个环节阴鼓乐不演奏,准备休息。19:00“起经”:念唱《救苦经》,表明死者已离开人世,道公念经文为亡灵超度,解脱其在人世经历的痛苦。阴鼓乐休息;20:00“破地狱”或者“破血盆”:前者是为男性准备,后者则针对女性。当地百姓认为因为人死后都要经过地狱。地狱共有十层,是由十殿阎王管辖,在世上做过很多恶事的人必定要经过十殿阎王的审查、惩处。道公在此念经帮助亡灵顺利通过这些关卡。这时阴鼓乐开始为下个环节的演奏做准备;凌晨1:00-3:00《赈济》环节:道公走出室外“竖帆”,在立起的“竹帆”下放上酒和粮食,邀请附近的孤魂野鬼到亡灵家吃宵夜饭。意思就是说,亡者的酒宴到了,外面的孤魂野鬼在附近找酒吃,为了打发他们离开,给他们一些酒饭,让他们不要在这里吵事闹事。这时候阴鼓乐与道公相互配合,在请孤魂野鬼时演奏《先师》等曲;凌晨4:00“过奈何桥”:根据《玉历宝钞》记载,亡灵在阴间受审期间,经过十殿“转轮王”殿时:“转轮王,殿居阴间沃焦石外,正东方,直对五浊世界的地方。设有金、银、玉、石、木板、奈何等六座桥。专门管理各殿押解到的鬼魂,分别核定其罪福的大小,发往四大部洲的适当地方投身。”“有罪桥下过,无罪桥上行”阴鼓乐演奏《长行》送亡灵顺利抵达幽冥之境;19日早晨5:00“挑经”:道公通过诵读《十月怀胎》等经文让亡灵的儿女体会为人父母的辛苦,教育在场的子孙后代孝敬父母。这个环节阳朔等地开始唱“丧歌”,阴鼓乐在此期间,与“阳鼓”队配合,在每首丧歌结尾的时候演奏《拉尾》一曲。以上步骤如果第一天晚上可以做完,就按顺序做完。若做不完,就把第四步《起经》,挪到第二天早晨再做;早晨6:00“救苦经”:道公诵读《救苦经》《救苦忏》《十王经》《十王忏》等经书,劝亡灵和其在世的亲人们,弃恶行善,孝顺父母、长辈。阴鼓乐在室外与以唢呐为主奏乐器的“阳鼓”队迎接前去主家“吊唁”客人;7:00左右“戒饭”:给亡灵的践行,让亡灵吃饱好上路,献酒献茶阴鼓、道公相互配合。阴鼓乐艺人演奏《照饭》;8:00左右“抓粮”:亡灵的子孙后代,跪在棺材前,向亡人磕头行礼,从事先准备好的簸箕里抓出五谷杂粮,双臂交叉分别放入棺材前面的两只坛子里,俗称“左手抓的上右仓,右手抓的上左仓”。据说这些粮食是给亡灵带下阴曹地府,这时阴鼓乐艺人演奏《判官》;9:00“送圣”,也叫“送师”“超度法事”。到了这一步,道教“超度”仪式基本上已经顺利完结。道公送走“先师”就准备休息了。这个环节,主家要抓一只活的公鸡过来送“彩马”。道公可以在仪式结束后把公鸡带回家,煮熟供奉在师傅的灵位前,孝敬师傅。这时阴鼓乐师傅演奏《长行》;10:00左右“开棺看脸”,约一个小时后“封棺”:亡灵的子孙后代向亡灵做最后的道别。阴鼓乐在封棺时与“阳鼓”配合演奏《招魂》;12:00“起棺”:把棺材从室内抬出来,在屋前转十圈,让十殿阎王过来接亡灵上路。祈求他们放棺让亡灵顺利通过各层地狱的审判。在此期间阴鼓乐与阳鼓配合,演奏曲目视场景而定;下午15:00正点“下葬”:死者的亲属正式把棺材抬去下葬。这时整场仪式达到高潮,所有乐队全部参与送葬的队伍之中。阴鼓乐师傅在送葬时吹奏《走路》《游江》(在有河流时演奏)等曲;下午16:00左右“化灵”:把死者的灵牌烧掉;17:00左右“安香火”《安灶神》:亡灵抬出后,留在家里的儿孙,把家里清扫干净。摘下柚子叶放入一盆清水中,四处洒下,寓意洁净。然后把盆放在路口,安葬好亡灵的人、道公返回主家的时候,用盆里的水洗手和全身,象征着得到幸福和财富。道公此时向主家的祖先神灵致意,在此打道场多有惊扰,安抚家里的神灵。然后,即刻收拾行李离开。
据永福县堡里乡道公兼阴鼓乐师傅唐玉成介绍,这些步骤除了《赈济》必须在鸡叫之前(凌晨1:00到2:00左右)完成外,别的程序没有太多时间上的要求,只要在主家规定的时间范围之内完成法事就可以了。如果因时间仓促,可以省去《救苦经》《救苦忏》《十王经》《十王忏》这种诵读经文的过程,但别的程序不能省略也不能颠倒。
由此可见,桂林阴鼓乐与其他仪式音声之间的关系大多体现在在特定的仪式进程中“仪式的声音”“仪式行为”及“信仰”相互支持、相互呼应的关系。阴鼓乐与阳鼓、丧歌、道仪在相同的仪式环节都表达同一种内涵,所有的声音、行为都围绕着仪式展开,共同为仪式进程服务。引用薛艺兵在《仪式音乐的概念界定》中的一句话“仪式环境中的各种声音都可能具有‘音乐的属性而成为仪式音乐研究的对象”。
综上所述,桂林阴鼓乐首先是一种民俗现象,但它在桂林地区并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化事象,它的产生和发展与桂林“阳鼓”“丧歌”、道教科仪等其他民间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它们在仪式进程中相互配合,共同作用于同一场仪式。可以说,这些仪式音声之间的影响是隐性的、生活化的,在一次次仪式活动中彼此关联。甚至很难有标准答案告诉人们具体在什么时候,哪几种仪式音声之间相互影响了,但是它们确实在历史的传承中互融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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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燕(1989—),安徽合肥人,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2014级中国少数民族艺术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