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会新
父亲是个木匠。
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坐在洋溢着木材清香气味的刨花堆里玩耍,看父亲在木屑翻飞中做他的木工活。父亲做木工时,总是在腰间别一个卷尺,耳朵上夹一支铅笔,眼睛斜视木料,一眼便能望出哪些地方不平或粗糙,“嗤”的一声,刨子飞速掠过,木料上便刨花飞扬,留下一个光滑的平面。
他用墨斗画线时,常会喊我帮忙扯住墨斗的一头,他拉住墨斗的另一头,然后用力把墨线一弹,一条黑线便印在了木头上。画线之后的木头要用手锯锯开,用刨子刨平、修饰木材表面。
父亲的手艺好,曾独自做成一辆人人称赞的牛车。
那还是我小的时候,土地承包到户后,爷爷买回来一头牛,就要父亲打一架牛车套牛。不用说,谁都知道难度大。
当时爷爷吧嗒吧嗒抽完一锅烟,父亲仍不作声,就磕着烟锅撂下话:“只会割家具,可不算好木匠。”父亲仍旧没有回应,只是一直低着头,像在沉思。谁也没想到,第二天,父亲不声不响地行动了。没有图纸,没有样板,父亲只好照猫画虎,依架子车为模板,耳后夹上木工铅笔,刺啦刺啦地拉着卷尺,写写画画,又展开一张白纸细细地绘起图来。
选好料,然后就凿子、锯子、斧子齐上阵,每天叮叮当当,乒乒乓乓,连厦房下的麻雀都不作声了。半个月后一辆透着木香的牛车做成了,挑剔的爷爷前前后后打量着,一边用手抚摸着车辕、车帮,一边说:“这照猫画虎的木匠还真不赖!”
此后,这辆牛车成了小村一景,每到一处都有人围着看。
父亲用他墨线一样的人格魅力打造出了良好的声誉,用他纯熟的木工技术铸造出了一个金字招牌,十里八乡的乡亲家里有木工活都是请父亲去做的。在那个拮据的年代,父亲的木工曾为我们挣得一些零花钱或米面,以贴补家用。
故乡的老房子里,至今还保留着一张写字桌,那是父亲亲手设计和制作的,朴实干净,简单结实,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就是在那张写字桌上发奋学习,走出农村。
如今,家具店的新潮家具早已取代了传统制作的实木家具,再也没有人请木匠做木工活了,父亲的手艺也被搁浅了。
已经七十多岁的父亲,常常一个人在农具房,一待就是一大晌。农具房的角落里,摆放着整齐的木匠工具。墙上斜挂着大小宽窄不一的各种锯子、钻子和大小方尺。地上摆满着各种刨子、墨斗、斧头、锛、丈杆等,工具箱里插满了各种凿子和铁锉、木锉、三棱锉。每一件工具的把子都是用结实耐用的槐木或枣木做成的,红里透黑,油光油光,闪耀着黑黝黝的光亮,那些如古董一样的工具都是父亲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