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

◎吴映霏 温州市实验中学2018级8班

当他踏入更衣室，强光中，无边的炽热猖獗地袭来，名叫“恐惧”的巨人嚣张地摧残他奄奄一息的魂魄。他是一意孤行的旅者，在无尽的荒野中妄想甜美的绿洲。他是远涉的淘金者，在重蹈覆辙后瘫倒在一片废墟之上，用最后一口气幻想着昔日瑰丽的梦。

他听见观众的尖叫，主持人的介绍，他逐渐清醒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昏迷，回想起那个他熟悉而陌生，不愿触碰的自己……

他曾经被视为神一样的人物。年少成名，一路顺风顺水，首次出战就斩获金牌。他登上了最高荣誉的宝座，笑纳无数鲜花和掌声，在如潮的赞美声中被冠以“民族英雄”的头衔，这是他的领域中前所未有的传奇。

可当最后一名孩童得知真相时，最为向往的圣诞老人也会沦为无稽之谈。

神话终有一天落入凡尘。

再度登上这个至高的舞台时，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地瘫软下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无法挪动。诊断书上跟腱受伤的报告是那样清晰，让乱了几天心弦的他再度崩溃。

那一秒是无数人最为平常的一瞬，却是让他跌落神坛的痛苦时分。

还未痊愈的他，眼睁睁地看着退赛的请求被采纳。

他永远记得医生的第一句话：“如果再这么剧烈运动，你的跟腱会彻底断裂。”

铺天盖地的谩骂驻进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多重打击之下，他的世界已开始全面崩塌。他不明白，曾经亲手将他捧上巅峰的人们，为何可以轻易地传播如此恶毒的舆论。

“他们痴于造神，可有一天他们发现，毁神比造神更有趣。”

是他们封死了他的最后一条退路。

他从未感觉自己这么渺小过。他是千万苍生中的蝼蚁，是茫茫沧海中的一粟。他是一叶扁舟，在浪潮暗涌中浮沉，身不由己。他是一只孤雀，在瓢泼之下瞪着自己被打湿的翅膀，无能为力……

他已高龄，已到了退役的年纪。无数鲜活的生命闯入他的领域，他在拥挤的人海中被挤至角落。他的青春与活力已一去不返，只能凭着一腔热血硬闯。万千盛放的鲜花无一逃离凋零的宿命，却无人希望自己的生涯走到尽头。

他蓦然惊觉，每个人的生涯都是一出戏剧而已。这场比赛是他生涯的分水岭，不是逆风翻盘，就是以残缺的躯体作为结局。可这一切的一切，也只是旁人世界中轰动一时的一场无稽之戏。这场戏剧只有两个主角，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命运。

他不是贝多芬，他不能扼住命运的喉咙，他只能试着接受……

除去接受，唯有沦落。

在发令枪响之前，他，忽地，机械性地举起了手。在恶言和期望的交融之下，他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也挥霍了四年来的所有努力，他几乎是紧闭着双唇说出了那四个字：“我要退赛。”

他看着裁判长收缩的瞳孔，教练颤抖的双手，和满场的惊异声，径直返回更衣室，不带任何表情。

戏剧该结束了吧。

他想……

当人们再度在荧幕上发现他时，他蜷缩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角落，双手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