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单占生
这次,《天津诗人》2019年冬之卷推出的“中国诗选.河南诗歌档案”,是河南诗歌界的一件大事,“中国诗选·河南诗歌档案”汇集了坚守诗歌创作的老中青诗人群体,是中原诗坛实力的一次大展示。
中原,从地域上讲,是大出河南省的地域界划的,而今天我们在说“中原”时,一般就是专指河南。此文所说的中原诗坛,其实也就是专指河南诗坛。而用“中原”一词指称这一带的诗歌状况,似乎更有一些文化气氛。
中原诗坛的状态与中原的自然地形地貌有些相似,与中原城市群的分布状况也有些相似。就地形地貌而言,中原首先是一望无际坦荡的大平原,继而是崎崛的太行,连绵的伏牛和厚重的嵩岳,再就是浩浩荡荡东去的黄河,伴之以北面的济水和南面的淮河。中原诗坛亦如中原地貌。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生长着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诗人,他们象大中原的冬小麦,把柔韧的根须深扎在中原城乡肥沃的泥土里,经冬雪、春雨、盘根、返青、拔节、抽穗、开花、结籽。他们把打麦场建在各种媒体的平台上,收获一担担小麦。有人把自己的麦子结集出版,就象庄稼人把丰收的麦子围起的麦囤。勤勉、纯朴、有才华而不张扬,有锐利的思想而又内敛,是中原的麦子们共同的品质,尤如麦子的锋芒尖锐却呈柔韧之貌;尤如麦子的麦粒把饱满包在壳里。
是的,中原诗坛似乎有一种血型似的文化原型,似黄河,从黄土高原奔腾而东,浩浩荡荡流经两千年的时空,流到今天,形成了平原与群山并存的文化形态和继承与创新相统一的文化传统。这种文化传统表现在中原诗坛的审美倾向上,其大体的形态就是,以现实主义和继承现实主义的传统为自己的主体审美倾向,在此基础上,不断追求诗歌艺术的创新与诗人姿态的先锋性,并使这二者并行不悖地存在于中原大地上。
这样的一种审美态势,就中原诗坛这块土地而言,在《诗经》时代就有其极具标志性的表现。比如《诗经》中的“风”。中原地带的大部分“风”诗所体现的审美倾向,应该是或者说基本上是“温柔敦厚”的审美特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与此同时,当时的中原诗坛还存在着被孔老夫子认为“滛”的“郑声”。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尽管“郑声”并不是“郑风”的全部内容,但体现“郑风”审美倾向的“郑声”,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审美趣味。作为音乐存在的“郑声”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听到了,但作为诗篇存在的体现“郑风”毕竟还可以看到。而这些诗作所呈现给我们的现实是怎样一种状态呢?是内容上追求爱与自由、追求美与激情的大胆放任,是艺术形式上突破常态的畅达、延宕与宏阔。如果用今天的概念来表述这一诗坛现象,相信可以采用诸多不同取向的概念来概括或解读它,比如我们可以说它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并存,也可以说是坚持传统与突破创新同在,也可以说它是一方面在重视对传统审美的积淀,另一方面则更注重对新的审美观念的追寻。
这样的审美状态到了唐代的中原诗坛,则显示得更为经典,经典到足以标志出中原诗坛所特有的“风土”特征。大唐这个时期的中原诗坛,可以说既是对中原诗坛历史传统的终结,又是中原诗坛未来走向的一个标杆。这时的中原诗坛,有中国的“诗圣”杜甫,也有诗鬼李贺和被今人尊为中国朦胧诗鼻祖的李商隐。如果说《诗经》时代的中原诗坛具有风土特征的人文地理,的确与那个时期的自然地理有较紧密的关联的话,那么,唐代的中原诗坛所体现出的审美风尚,则更多与个体诗人的个性特征和审美味趣相关。不同的审美味趣井然并存且互为表里相互欣赏,也大体构成了此后中原诗坛诗人之间的基本风气,用和而不同这一说法,大体也能概括中原诗坛的基本面貌。而以现实主义的创作为基本的主体,以具有创新性的其它主张为其扩展与探索的别样力量,其实也成了中原诗坛具有风土性质的传统。
用这样的观照方式来看一下现代以来的中原诗坛以及当今的中原诗坛,其状态与古中原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中国新诗创作的前三十年,中原诗坛的三个代表人物即徐玉诺、于赓虞和苏金伞,他们所呈现给我们的创作倾向与审美状态,其基本格局其实与唐代的中原诗坛亦有许多相似之处,而当下的中原诗坛亦与中原诗坛的早期原型《诗经》时代有着内在血脉上的关联。就我认识到的非常具有历史价值的中原新诗坛的三诗人而言,苏金伞的价值与地位很似中原唐代诗坛的杜工部。在诗歌内容上,苏金伞的诗可谓把农民与土地的命运写到了极致;在艺术形式及诗歌语言上,苏金伞的诗不仅把中国新诗的自由书写用到了极致,同时也开了中国新诗语言口语化的先河。可以这么说,苏金伞不仅是中原诗坛具有现代性新诗写作的标杆,同时也是中原诗坛现实主义诗风的典型代表,他的诗风,影响了中原诗坛的几代新诗人的创作。而与他同时代或前或后曾经影响了中原诗坛和中国诗坛的另两位新诗人徐玉诺和于赓虞,在诗风及诗人心性才华上则更似唐代中原诗人的李贺和李商隐,他们在新诗形式上的开创与开拓,对于中国诗坛都是有着巨大贡献的。如徐玉诺的小诗,于赓虞的新格律诗,徐玉诺创作上的自由状态,于赓虞诗歌艺术上的现代性气质。可以这么说,中原新诗坛由于有了他们三人的创作,不仅使中原诗坛的千年诗风得以延续,同时也使中原新诗有了一片自己的具有地域色彩的风土: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并行。
就今天的中原诗坛的现状而言,如前所述,其基本风貌则极似《诗经》时代的中原诗坛群星灿烂、各具风彩的格局,也很似中原这块土地的自然风貌。沿黄河一线,自西向东,有五个地处中原中线的大中型城市三门峡、洛阳、郑州、开封、商丘,在自然地貌与人文地位上地处中心是中原的省会城市郑州。这些城市,在自然地理文化上是黄河流经的山川平原,以平原为主;在人文地理上,此五城可以说都曾是古代邦国王朝的都邑之地,尤其是郑州、洛阳、开封,皆为中国历史上重大王朝的京都。而就今天的中原诗坛的诗人群落分布而言,郑州,当然是中原诗人聚集最为集中的地方。这里聚集着中原诗坛各种诗风的诗人,同时也是各种诗经观念的集散地。就创作观念而言,这一线五市的诗人的主体诗风则是现实主义的,而中原地带极具现代主义风貌的诗人也星散在这一线的五地市之中。黄河以北的北中原,是古济水养育的土地,有太行的巍巍和淇河之悠悠。就今天北中原的诗人群体而言,相较于黄河一带的城市诗群而言,北中原的诗人群体则相对分散了一些。也许正是由于分散,则使他们每个诗人个体的创作更具个性色彩。黄河以南,是中原腹地,也是中原文化与荆楚文化的交汇之地。在这片土地上,有绵延起伏的伏牛山,有静静东流的淮河。敦厚的中原文化与浪漫的荆楚文化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诗人身上显示得非常充分。而聚集在这一带城市中的几个诗人群体,其地域色彩和诗人个体的个性品质也都非常鲜明。比如许昌诗人群,几位有影响力的诗人都有点高冷,各自的创作都很独立,这也使得他们各自的作品风格独具,地域文化似乎对他们的创作没有什么太多影响。而在地理位置上在许昌以南的南阳诗群和信阳诗群,则明显具有较浓厚的地域文化的色彩。信阳诗群受淮河之南之江南文化的影响明显。简约清爽,在幽幽生命中埋藏着一颗极具生命力的草木之心,几乎在这个诗群的诗人诗作中都可找到些许影子。而南阳诗群的诗人们,则多少都受一些汉水楚地巫文化的影响,神秘之灵总在他们的诗作中出没。而有着较浓移民城市文化色彩的平顶山诗群,则像这个从来没有过城墙的城市一样,更具开放性、先锋性和现代性。对中原各地的诗歌群体作出以上这样的描述,其思维方向又把我带入到中原诗坛的《诗经》时代。比如今日之郑州诗群很似东周之洛阳的王风,今日之平顶山和商丘诗群则多少有一些相较于王风的郑卫之音,其它各地市也都有自己的风土色彩。
相隔二千年的时空,这状态与格局竟然如此相似。这让我想起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文化的嘴巴。我的嘴巴,你是那个独立自足的自我的嘴巴在说话吗?你怎么知道是你在说话呢?难道你不知道文化正借助你的嘴巴在说话吗?真的,当你以为是你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地说着些什么的时候,其实,那个说话的人距你还有几千年的时空。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比如从荣格的文化原型的角度看,我们的创作大多出于某个文化原型,但我们在创作中又往往对这文化原型有所变异,有所拓展,又增添了新的文化元素和生命积淀,又加上了我们自己的生活经验、生命体验和生存意志,这个文化原型也就具有了这个时代的我的特点,我的继承与创新,也就在这种生命意志的铸造中得以完成。也许,这就是当今的中原诗坛。
是的,中原诗坛绝对在定命中古老着,同时也在黄河的奔涌中新鲜着。
2019年10月16日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