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松
自从100多年前人类发明自行车到今日,自行车已成为人们使用最多、最简单、最实用的交通工具。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无论是在社区还是在街道,到处可见自行车的身影,尤其是在朝霞满天和夕阳西下之时,滚滚车流在城镇的街道中流淌,形成十分壮观的风景线。但是,近年来共享单车的出现,虽然给人们出行带来了方便,但由于有关方面疏于管理,导致城市的人行道上、河道旁,甚至绿化带里,丢弃的自行车随处可见,自行车的身价似乎一落千丈。报载,位于某市的一处拆迁厂内,几千辆自行车被碾压成废铁,以每辆15元的价格拉进废品厂。见此报道,笔者感慨万千,40多年前,自行车第一次进入我家,而后又失而复得的情景油然而生。
“飞鸽”来到家 全家乐陶陶
那是1972年5月,县商业局分配给我们公社(现为乡镇)一批自行车购买券。当时的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优先分配给离公社较远的大队(现为村)干部购买。我父亲时任大队革委会主任,我们大队离公社又比较远,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张购车券。
那天晚上,父亲从公社开会回来,把全家召集起来,说有重要事情商量。我们全家人围拢在父亲周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只见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小纸条,告诉大家这就是自行车券,一张“飞鸽”牌自行车购买券。要给大家商量的是要不要买?“需要多少钱?”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178元。”父亲脱口而出。“哪来那么多钱?”母亲面露难色地嘀咕着,我们兄妹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在那个年代,178元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农村一个青壮劳力劳动一天也只能挣一两毛钱,有的地方只能挣几分钱。当时有句话“一个男子汉,不如小鸡下个蛋”,因为鸡蛋5分钱1个。直到1978年,全国农民人均纯收入只有133.6元,江苏也只有155元。拥有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统称三转一响)中的任何一件,都象征着这个家庭的富裕。
父亲似乎早有盘算,胸有成竹地给全家人报账。上年我们全家年终分配得80多元钱,除已花掉几十元,还剩40多元;家里的一头猪已200多斤,卖掉可得七八十元;再向亲戚借几十元,待年底再还上。父亲这一说大家都表示赞同,家庭一项重大投资就这样决定了,想着由此就能迈上富裕的门槛,全家人心里都乐滋滋的。
虽有购车计划,但家里没有一个人会骑怎么办,总不能把自行车当摆设啊。还是父亲有主意,他跑了几里外,从学校一名老师那里借了一辆自行车先让哥哥学起来。
这辆自行车八成新,老师视若珍宝,不轻易借人,看在父亲是老干部的面子上,只好答应。老师骑着车子来到我家,表面上说要教哥哥骑车,实质上是要亲自监护,生怕爱车受损。我看着哥哥学车,心里痒痒的,可老师就是不让我靠近,说我个子还不够高,劝我过两年再学,实质还是舍不得自己的爱车啊!
哥哥一边学骑车,一边琢磨着给即将到家的自行车准备个“新房”。他把里屋的杂物全收拾出来,地上铺上砖头,还找来两块木板,准备用来垫在自行车轮子下面,防止车子受潮生锈。
10多天后,“飞鸽”自行车回来了。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是哥哥从镇里骑回来的。一个小伙子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行进在乡间小路上,吸引了许多羡慕的目光,那景象不亚于现在出现在贫困乡村里的“奔驰”“法拉利”。
车子支在家门口,更引来了众乡亲的围观。爷爷奶奶们看着锃亮的自行车,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觉得开了眼界;姑娘小伙子们,这里摸摸、那里摇摇,似乎要弄清楚自行车的构造原理,很想一骑为快,但我和哥哥严密地保护着,不让他们随便动。直到夜幕降临,哥哥才把车推进了早就收拾出的那个“新房”。
自行车成了哥哥的心肝宝贝,万般呵护。他买来蜡纸把三根大杠裹上,外面再包上一层塑料纸,又向母亲要来一个床单,盖在自行车上,防止落灰。每次出门回来,哥哥总要用软布反复擦拭,最后还要涂上机油给自行车美容一番。有一次,哥哥上街遇上了雷阵雨,为了避免泥土沾到车上,不由分说,把自行车扛到肩上。正在路上行走的人见到了就喊:“大家看啊,自行车骑人喽!”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然而哥哥心甘情愿,毫不在意。就這样,“飞鸽”在我家享受着优厚的待遇。
“飞鸽”不见了 惊动众乡亲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家里买辆新自行车的消息,越传越远,周围几个村子都知道了,有人便打起来了坏主意。
那天中午,一家人跟往常一样,母亲在做饭,父亲在喂猪,我在外边玩,姐姐妹妹各做各事。哥哥是最后一个到家的。他习惯性地去房间里看一眼心爱的自行车。这一看,让他大惊失色:自行车哪里去了?他赶紧问是不是被谁借去了!全家人立即停止了手中的活,全围上来了,都说没有借出去啊!
父亲问母亲“早上出去锁门了吗?”母亲说“今天就在附近做工没有锁”;又问哥哥“昨晚骑车回来锁车了吗?”哥哥也说“没锁”。这时全家人都意识到,我家摊上大事了——刚出“蜜月”的自行车竟然被偷了!
父亲早年就参加革命,1946年入党,解放战争时期曾随大军南下长江,解放后一直担任大队干部,可说是久经沙场。面对突发事件,他沉着冷静,引导全家一起分析“案情”。父亲发现从家里到外面向西有一条清晰的自行车轮胎印,断定小偷是向西方向逃走的,于是让我们走访邻居,了解上午是否有陌生人来到村上。邻居大婶说,快到中午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小平头,中等个,衣着整齐,拎着个小黑包,曾在我家门口转悠。问他干什么的,说是找我父亲谈事情。大婶以为是公社下来检查工作的干部,也没有在意。然后进一步打听,村上几个人都先后看到这个人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慌慌张张地向西而去。
父亲十分恼火。几年前村里也曾发生过偷窃,但也就是几只鸡、几只鸭什么的,这次竟然偷了自行车这样的贵重物品,而且还偷到我这个村干部家里,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紧握拳头,发誓一定要把自行车找回来,将小偷抓起来!
我家自行车被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不少人顾不上吃午饭,就过来了解情况,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其中有5个人特别显眼,他们是大队民兵营里的青年突击队员,身材比较高大,体格比较壮实,经常参加村里的急难险重任务。正因为有这样一支突击队,村里的社会治安状况比较好,已两三年未遇上小偷了,这也是我家门、车未上锁的原因。他们听说我家自行车被偷,都窝着一肚子火,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要求参加捉拿小偷的战斗。
“飞鸽”回来了 小偷现原型
这时我家门里门外聚集了好多人。父亲一方面感谢大家的关心;另一方面安慰大家,小偷一定会抓回来的,你们都回家,该干啥干啥。
“小偷一定会抓回来的!”我以为父亲也就是说说而已。你想,当时既没有监控设施,也没有通讯工具,更没有公安专业人员的介入,小偷跑了还想抓回来,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父亲是认真的。
他让5个突击队员留下来,开始细致地分析案情。这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目标比较显眼,估计小偷不敢轻易骑,很快就会卖掉,换成现金。往哪里卖呢?周边小集镇应该不会去,一来认识的人多,二来一般人也买不起。那只有到县城卖。我家居住在三县县城的中间地带,往西方向距离滨海东坎镇30多里,往南方向距离阜宁阜城镇40多里,往东距离射阳合德镇60多里,小偷最有可能到这三个地方卖,而明天就是十天一次的大集贸时间。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突击队员加上哥哥6个人分成3个行动小组,每组两人,每人准备一辆自行车,明天五更天出发,确保在开市前就能到达三个县城的集贸市场。父亲让哥哥将自行车的主要特征描述了一下,其中最重要的特征是左右龙头管里分别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哥哥的名字和购买自行车的时间。
自行车从哪里来?突击队员自身有3辆,父亲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又向周边村子里借了3辆,都是七成新的。大家认真检查自行车的状况,把前后轮胎气打得足足的,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天凌晨4点多钟,3个组6个人在我家集中早餐。那天夜里蓝天如洗,星光闪耀,夜幕下6辆自行车并排支在我家门口,很是壮观。大约5点钟,天已蒙蒙亮,行动小组踏上自行车,披着朝霞分别向滨海、阜宁、射阳县城进发。
下午三四点钟,我家陆续聚集了很多人,大家纷纷询问自行车行动小组的情况,关心自行车的下落,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4点多钟,到滨海、阜宁县城方向4个人先后回来了,他们耷拉着脑袋,说直到集贸市场上人基本都散了,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大家听了都一声叹息。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隐约地从村东边传来口号声,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打倒小偷王XX!”人们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我赶紧爬到村口的大树上,只见3辆自行车呈纵向行驶,中间一个人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戴着顶高帽子,上面写着“小偷王XX”,臂上绑着绳子,由后面的人拉着。骑在前面的人用嘶哑的声音高喊“打倒小偷王××”,后面看热闹的人跟着一起高呼。我激动地从树上跳下来,边往家跑边喊:“自行车找到了,小偷抓到了!”聚集在门前的人们顿时欢腾起来,也跟着我一起喊“自行车找到了,小偷抓到啦!”
话说这小偷,是我们相邻公社的一个村的,距我家大约10多里路,平时就会小偷小摸,多次受到处理仍不思悔改。他听说我家买了辆新自行车,就手痒痒起来。这天专门穿一身新衣服,将自己装扮成干部模样。白天本是来踩点的,准备在夜深人静时下手。谁知,我家竟然如此大意,门和车都没有锁,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立即下手。他的作案思路也和父亲分析的基本吻合,哪知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刚到射阳合德镇集贸市场就被“行動小组”发现了。“行动小组”两个人,合理分工,一个佯装买车与他讨价还价,拖延时间;一个向当地“市管会”报告。“市管会”经确认自行车是王××所偷,当场决定物归原主,同时让小偷游街示众,给他糊了顶高帽子,扛着自行车绕射阳县城一圈,然后交由“行动小组”带回。就这样,“飞鸽”又回来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40多年了。40多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的收入水平不断提高,现在已没有哪个家庭会为买辆自行车而犯愁,也没有哪个家庭会为丢失一辆自行车而兴师动众地去寻找了。那小偷如果还活着的话,相信也会觉得他当年为偷一辆自行车而绞尽脑汁,是多么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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